春去秋来,眨眼间到了第五个年头,过了今年的考核,等到来年立春便可艺成下山。沉寂了三年之后,张子平决定参加今年的竞舟赛,他还记得祖文远老师说过他曾夺得两次魁首,张子平终究还是希望能在每个方面都超越自己的老师。因为即将下山,这一次参赛的学子较以往多了许多,随着赵婴将令旗挥下,八辆鲛车若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兰枫每届比赛都会参加,技艺格外娴熟,此次他一路领先,早早便夺得魁首。张子平与尤里克在他身后斗得难分难解,不能夺得魁首虽然有些遗憾,但此时二人却更不想输给对方。临近终点,尤里克见张子平毫无减速的迹象,知他想故技重施。张子平看尤里克一眼,喊道:“我先走一步!”然后立即加速。尤里克冷哼了一声,对张子平大喊:“老子陪你玩命!”说罢将lún pán右转到底,同张子平一起冲过终点线,然后急速转舵,激起阵阵水花,随即撞上了浮桥,两辆鲛车被弹向河中央。修缮后的浮桥改为乌檀建造,撞击后只是晃动了几下。浮桥上的陶通明老师早有准备,虽没料到他二人会同时撞过来,但好歹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哪知后续五人一阵欢呼,排成一排,也学着张子平加速冲了过来。陶通明见状,知道难以躲过,便催动阴阳之气汇集指尖,弹射而出,河水受激溅起,陶通明念动法诀,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掌心对着水面上拉,一堵两尺高的水墙拔地而起,挡住了五辆鲛车。五人撞上水墙,跌落河中,随即露出头,冲着陶通明哈哈大笑,见陶通明一脸无奈,五人两两相视一笑。须臾水墙垮塌,溅了五人满头,陶通明也全身湿透,五人又是哈哈大笑。
这年年终考核,五位执事都来到了两仪院大堂,观看尤里克的技考。尤里克将两只兔笼置于长案,笼内各有一只灰兔,左边那只断了右前足,右边那只则完好无损。尤里克暗念法诀,五指抓向那只完好的灰兔,汲取出一丝褐色之气,汇聚手心,若出岫之云。随后将其送入那只前肢残缺的灰兔,念动法诀,残缺处缓缓长出新生腿骨,进而是肌肉、筋络与皮毛,如此灰兔残肢便被修复如初。众学子已不是称赞,而是难以置信,逆天改命之方术虽早有耳闻,但今天还是初次亲眼所见,何况尤里克来断屏山不过五年时间。尤里克说道:“肢体残缺实为阴魄不全,从健全肢体汲取前肢阴魄,注入体内,以方术之力助其生长,便能恢复如初。”赵婴一脸严肃地问尤里克:“此等方术你从何习得?”尤里克恭敬道:“都是洛夫先生教导有方。”洛夫说:“赵婴老师是问你是否翻阅过两仪院的藏书?”尤里克不明其意,郑重道:“入学之初,各位老师曾说唯有两仪院的藏书阁不可随意出入,是以学生从不曾翻阅两仪院的藏书。”赵婴与洛夫相视一笑,接着对尤里克说:“你能有如此造诣,可谓青出于蓝,不愧是我断屏山的弟子。”尤里克笑道:“老师过奖了。”赵婴走上前台,对众学子说:“各位在此修习的皆是前辈心血,乃是济世之学,尚有一些禁忌方术,以幽冥之力,行逆天之事,混淆阴阳,贻害无穷,乃是方士之大忌,各位下山之后,也要小心甄别,切勿行使,不负断屏山之名。”说完看着尤里克,尤里克赶忙点头答允。
技考过后,洛夫叫住尤里克道:“随我来。”二人来到两仪院的藏书阁,此阁不大,约两丈见方。洛夫打开大门,二人走了进去,洛夫说道:“阁中所藏,皆是前人所创之禁忌方术。”尤里克道:“既然禁忌方术为祸无穷,那些人莫不都是极恶之徒?”洛夫叹道:“那些人大多是断屏山的学子。”尤里克一惊,洛夫接着说:“方术本无好坏,只是有些方术从幽冥汲取力量,施术者势必为幽冥之气所侵噬,最终无法自拔,不得善终。”尤里克道:“那该如何辨别禁忌方术?”洛夫说:“这便是我带你来此的缘由,方术本无禁忌,方士才有禁忌。而所谓禁忌,也不过是前车之鉴,方士遭了天谴,后人才知那是禁忌。”尤里克有些疑惑,洛夫接着说:“你刚才所施展的,已有些禁忌方术的意味,我带了你来此,是想让你了解这些已经知晓的禁忌方术,日后也可避开,至于那些尚未知晓的,就全凭你的造化了。”尤里克郑重说道:“学生定谨遵老师教诲,绝不沾染禁忌方术。”说罢洛夫便先独自离去,留下尤里克在此阅览。书中所记载的众多方术无一不令他暗自称奇,但更让他心有余悸的是施术者的悲惨境遇。他锁上了藏书阁的大门,暗自发誓今后绝不再踏足此地半步。
兰枫与张子平都没有选择技考,因为兰枫正准备远征煜河一事。造物堂前已张贴了告示,断屏山决定派遣两支船队远征煜河,探寻煜河尽头。昼颜看到消息,便跑去拭星堂找兰枫,兰枫正于摘星楼凭栏沉思。昼颜跑上楼,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会随船队远征,是吗?”兰枫听到昼颜的声音,笑着转过身说:“是啊,难得有此良机可以游历四方。”昼颜却笑不出来,问道:“定是要去吗?”兰枫道:“既然我下山后也无处可去,何不跟着船队,也算有个去处。”昼颜眼角有些红润,问道:“你可知这一去会是多久?”兰枫说:以煜河之远,想必少则五年,多则十载。”昼颜转过身,嗔道:“到那时你恐怕再见不到昼颜。”兰枫如梦初醒,才明白昼颜的用意,他走过去对她说:“你愿不愿随我同去?”昼颜也不回头,问道:“你能一辈子都守着我,陪着我吗?”兰枫突然一本正经道:“无论昼颜身在何处,我必不离她左右。”昼颜莞尔一笑,兰枫接着说:“花如此,人亦如此。”昼颜轻轻拍打他的胸口,嗔道:“贫嘴。”此时微风袭来,摘星楼内情意绵绵,哪管星坛人影攒动。
而张子平正潜心制造阴阳仪,那是断屏山的终极考核,他想要在立春前将它完成。那日下午,张子平与凯琳等人去天字号船坞送别远征军。两支船队各有五艘船只,船上皆悬有断屏山的船旗,断屏二字格外醒目。赵婴站在岸边,对兰枫及同行人员说:“此去路远,吉凶难料,遇事切莫呈一时之勇。要时刻铭记自己是断屏山的学子,切不可做有辱师门之事。”众人抱拳俯首齐答道:“谨遵师命。”说罢兰枫及昼颜跟随众人上了船,船缓缓发动,兰枫二人站在船舷附近向各位老师,及众学子等人挥手告别,张子平笑着向兰枫挥挥手。尤里克平日虽与兰枫交流不多,此时却不由得敬他几分,也向他挥手致意。船渐行渐远,兰枫牵起昼颜的手,在众人的祝福中开始了漫长的煜河之旅。
第二日,张子平又投入了阴阳仪的制造之中,凯琳已过了年考,闲时颇多,便常常过来帮忙。转眼到了来年立春,此时已有部分学子下山,但仍有许多人留下来观看张子平的终极考核。阴阳仪的设计图纸由断屏山的先贤流传下来,但部分内容早已遗失,是以多年来几乎无人能够建成。考核那天,张子平将阴阳仪置于台上,阴阳仪由四根木柱支起一个水平固定的金属圆环,圆环内套一个略小的圆环,小圆环内再套一面铜镜。铜镜和小环可在大环之中自由旋转,大小二环的相对角度与断屏山的各处一一对应,念诵法诀,铜镜即可显示该处的阴阳之气。铜镜以黑白二色表示阴阳,黑色代表极阴,白色代表极阳。凯琳站在台前协助张子平,张子平示意她调整两个圆环的角度,此时对应的是双流道场。随后他念动法诀,将一丝阴阳之气射向铜镜,铜镜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待光芒消退,铜镜上便显现出明暗交织的图案,两侧煜河所对应的区域要比中间道场更加明亮。张子平说道:“因煜河之水阳气更盛,是以较道场更亮。”随后张子平从窗口扔下一块晶魄石,然后向窗旁的李少白点头示意。李少白是断屏山羽林司的司郎,羽林司负责山内禁卫,由各院各堂修习武事的学子构成,司长正是化理堂执事陶通明。李少白拿起身边的大弓,用力张得半满,调动阴阳,一道黑气顿时从右掌掌心延伸至左手虎口,赫然化作一只羽箭,箭头指向张子平扔下的晶魄石。陡然放箭,黑箭极速射出,晶魄石正欲触及双流道场,黑箭瞬间与之相撞。一声炸响,石内阴魄四溢,阴阳仪的镜面瞬间变得漆黑,待阴魄散尽,铜镜又恢复如初,各位执事都不禁为之惊叹。
张子平与凯琳相视一笑,随后凯琳再次改变圆环的角度,哪料此时圆环竟开始自动旋转,铜镜随即发出刺眼的光芒,不断汲取众人之阳魂。凯琳抓着阴阳仪的木柱,脸色渐渐变得惨白,片刻便昏迷不醒。座下众人也头痛欲裂,逐渐失去知觉,祖文远见状,迅速上前,汇集三魄于掌间,击碎铜镜,众人阳魂归体,渐渐清醒,只有凯琳仍旧昏迷。
张子平一阵惊愕,他见凯琳摊在地上,急忙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发现她两魂已经离体,余下一魂正渐渐耗尽,眼角顿时有些湿润。尤里克几乎同时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知她命不久矣,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嘴不住颤抖,泣不成声。张子平急忙取出自己一魂送入凯琳体内,助她稳住七魄。随即尤里克也取出一魂送入凯琳体内,凯琳才渐渐有了知觉,凯琳看着尤里克,莞尔一笑,尤里克见她笑得如此勉强,鼻头一酸,泪珠又悄然滴落。凯琳转过头,努力伸手触摸张子平的脸颊,张子平赶忙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凯琳又是一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要做石碑城的国士,要让石碑女子,个个都如我一般随心所欲。”张子平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时间也仿佛变得缓慢,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她的手失去了力道,缓缓落了下来。他终于没忍住悲痛,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他看着她惨白的脸,颤抖地说:“都怨我,都怨我……”两个超世之才,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香消玉殒,却无能为力。窗外的苦竹也不禁为之潸然,寒风刮过,片片竹叶悄然落地。
此时各执事正忙着替众学子调理,两仪院大堂忙成一片。过了许久,尤里克收拾了精神,准备将凯琳带回修罗。在地字号船坞,尤里克叫人将凯琳抬上渡船,与张子平相视许久,二人皆是无言。随后,尤里克转身上了渡船。张子平站在浮桥,看着渡船渐渐驶向对岸,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对岸已亮起灯火,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正是英怀。英怀对他说道:“子平,你打算何时回石碑?”张子平说:“明日便动身。”英怀道:“有何打算?”张子平说:“回乡。”英怀迟疑了片刻,说:“随我回国宫吧,日后我继承王位,你就做我的国士。”张子平道:“多谢美意,恐怕我难担大任。”英怀也不勉强,说:“我在国宫随时恭候你的到来。”说罢便转身离去。
第二日,英怀上了回城的船,他站在甲板看着船坞,等待张子平的出现。巳时刚过,张子平果然现身,他背着一个包裹,包裹里是那日凯琳陪他赏丹桂时穿的花鞋,那是昨夜陶通明夫子送来的。凯琳的花鞋落在了研习室,陶通明恰好见到,便交给了张子平。而尤里克早已进入修罗境内,他没有知会当地官员,只是雇了一辆马车,他看着躺在车内的凯琳,暗自发誓一定要救活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