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时分,桑秋尊者才回来。顾良听见动静睁开眼,压下情绪,笑嘻嘻道:“这么晚又去哪儿晃悠了?”
“不该你问,”桑秋尊者坐在另一只石凳上,看着顾良放在桌子上的包裹,“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宗门里孤独嘛,”顾良笑嘻嘻解开桌子上的包裹,里面是一只盐水鸭,“特地从星州都城给你带回来的,还算能吃吧。”
顾良打开盐水鸭,桑秋尊者没有动,顾良估摸着是桑秋尊者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不敢轻易动。顾良理解,算是常识,当孩子突然给父母嘘寒问暖时,多半是居心不良别有所求。
“放心吃吧,没毒的。”顾良当先挑一小块放到嘴里,然后把盐水鸭朝桑秋尊者推了推:“吓傻了?”
“这样说你宗主,可是大不敬。”桑秋尊者白顾良一眼,“而且,你宗主我可是辟谷了的。”
“那你吃不吃?”顾良问。
“吃!”桑秋尊者伸手,也拿起一块开啃,“好了,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我是那种人吗?”顾良白一眼,“真没事。”
“真的吗?”桑秋尊者扫一眼鸭腿,这动作落到顾良眼里,立刻大惊,合着桑秋尊者之前都是为了分散自己注意力,这鸭腿才是桑秋尊者的目标。
桑秋尊者见被顾良察觉,当机立断立刻出手,一只手如同闪电一般朝鸭腿刺过去。由于心中有防备,顾良也不慢,右手毒蛇扑食一般弹射过去。两只手几乎同时到达,都没有去抓鸭腿,反而在空中开始缠斗,欲擒故纵、借力打力、声东击西,两人立刻用上各种招式,一时之间难分高下,两只手最后顶在一起互相角力,谁也不让谁。
“说好是你给我的盐水鸭的呢?”桑秋尊者手上用力,扯着嘴。
顾良面带微笑,只是两手的角力让顾良也颇为吃力,瞪着眼睛,笑容狰狞:“是我们一起吃,拿到什么各凭本事。”
“鸭腿又不好吃,你要它干什么?”
“不好吃你让给我啊。”顾良面目狰狞,然后突然问:“左手能用吗?”
“不能。”桑秋尊者回答。
“啪”地一声,两人的左手也立刻在空中相撞,却是两人一起用上了左手,又周旋在一起。
“你不是说不能用左手吗?”顾良抓狂,桑秋尊者说不用左手的同时,居然立刻就食言,用上左手。
“谁先用左手的?”桑秋尊者提高声音,顾良问题刚出口,还没等自己回答就出了左手,难道自己还要吃亏?
两人沉住一口气,一起收手,然后立刻爆发,四只手在空中不断撞击,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没有用上灵力,不然一人一次,争夺之中,这鸡腿就得四分五裂。两人都算得清楚,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诸如顾良问能不能用左手,不是脑子抽风,而且开始划定规则:没说不用左手,那就用左手拿,别顾良觉得可以用左手,桑秋尊者觉得不能用左手,结果因为两人觉得规则不一样所以出现混乱。界定好规则,这叫秩序,人都喜欢秩序,没人喜欢混乱,除非没脑子。
最终,顾良还是没有桑秋尊者狡猾——至少顾良是这么认为的,他不认为桑秋尊者更机智——桑秋尊者拿走了那只属于胜利者的鸭腿,与其说这鸭腿是物质奖励,还不如说它精神意义更多。
“真好吃。”桑秋尊者向顾良炫耀,这炫耀的不是鸭腿,而且我有你没有。
“切。”顾良不屑,然后又拿出一盒盐水鸭,抽出鸭腿道:“我自己有。”
“第二盒?”桑秋尊者眉毛一挑,“别的也拿出来。”
“什么别的?”顾良表面疑惑,内心大惊,他怎么知道自己屯了好五盒?
“啧……”桑秋尊者摇头道:“不打自招,拿出来,我补充一句,我是肯定你有,不是讹诈。”
“……”顾良无奈,然后再拿出两盒,一共拿出了四盒,顾良最后还给自己留了一盒。
“这几盒一模一样?”桑秋尊者似笑非笑道。
“是……”顾良拖长了声音,暗自心惊,难道他知道自己还留了东西?
“行吧,剩下的我就不问你要了。”桑秋尊者挥手,一点也不客气,把两盒未开封的盐水鸭收起来。顾良沉默地看着桑秋尊者做完一切,顾良没有舍不得,只是觉得想不通,明明自己极力否认,明明自己布局很不错,为什么还是什么都隐瞒不了。话说回来,为什么最近的人智商都突然蹦高了一个大档次,搞得自己突然像个二百五一样,谁都能简单碾压自己。
“顾良啊,”桑秋尊者兀自吃着盐水鸭,边吃边道,“我以后还得收弟子,你呢,肯定是老大。老大就得有老大的样子,很多事我都放心,但是你起码得告诉我,你心里有什么事。”
“啊?”顾良瞪大了眼睛看桑秋尊者,顾良这才明白自己早就被桑秋尊者看了个通透,便苦笑道:“宗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桑秋尊者抠牙,然后手一挥,简单地整了整装束,道:“我一直教你寻找矛盾,这次的矛盾就是你反常的行为,你出去有一个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还给我带东西?
“找到矛盾以后,列出无数条可能,然后一条条排除,所以我断定你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影响了你。你平时虽然嘻嘻哈哈的,但是我是你宗主,说实话我还真不觉得有多少事能影响你,说吧,什么事?”
顾良沉默,然后问:“宗主,你怎么知道我藏的盐水鸭不止一盒的?”
“问这个?”桑秋尊者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道:“还是因为矛盾。”
“矛盾?”顾良疑惑,哪儿有矛盾?
“我之前说:别的也拿出来,这句话确实是在诈你。但是你还记得这之后你干了什么吗?”
顾良摇头,他真没记住。
“啧……差距啊。”桑秋尊者嫌弃道:“你很疑惑地看着我,让人感觉你很无辜,似乎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应该吗?”顾良问,这叫不见棺材不落泪,桑秋尊者教的。意思是只要你没证据,我就否认,就不承认,坚定到让你怀疑自己,这样能最大程度防止被讹诈。
“我确实教过你该这么干,但是我好多年前就教你这么干,而你现在还在这么干,一点长进都没有。”桑秋尊者恨铁不成钢道,“我说的矛盾就是这个,你疑惑,你无辜,确实显得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按照正常考虑,你该知道我是怀疑你私藏,可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矛盾在此,最大可能就是你知道,那你掩饰的原因就是你心虚。”
桑秋尊者喝口茶,然后继续道:“我确实告诉你,就算理亏也要装得理直气壮,你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怎么理直气壮才最符合你?我教你东西,你都记住,但是你记住之后,丝毫不去想能不能改进,也不去往更深一层想,你只会坐吃山空,但是我没办法什么都教你,你在我这里学会的早晚会过时,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干?”
桑秋尊者看着愣在原地沉思的顾良,停顿许久,然后才道:“我之前不说你,是因为你才十五,而我教你的东西对于现在的你已经够用。我本来准备等你金丹中后期再告诉你这些,但是既然你问了,反正你有能力理解,那我索性就现在告诉你。”
顾良开始回味桑秋尊者说的话,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桑秋尊者两百年的年纪,净林门这么悠久的历史,自己怎么会认为十几年就学完了净林门所有的智慧呢?
顾良突然站起来,他明白了自己的局限,虽然自己表现得很谦卑,以快乐与自谦标榜自己,但是自己其实还是很骄傲,还是很自满,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谢宗主。”顾良朝桑秋尊者鞠躬,这动作代表顾良最大的尊敬。
“自己想清楚就好。”桑秋尊者对这动作不以为意,“那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影响你。”
顾良沉默一阵组织好语言,然后将事情大部分告诉桑秋尊者。顾良说完,静静等着桑秋尊者说话,而桑秋尊者一反常态,他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石桌,顾良在一边等得忐忑,不知道桑秋尊者会说什么。
“那个青芒,是修士还是妖兽?”
“妖兽,应该是兔妖。”顾良回答,如果青芒的耳朵是真的,那应该是兔妖。
“兔妖?”桑秋尊者皱眉。
“嗯,应该是。”顾良小心翼翼回答。
“在万兽凶林?”桑秋尊者问。
“是的。”顾良吞口水。
“你在这里等着,”桑秋尊者站起来,往外边走边道,“我有点印象,去帮你问问。”
桑秋尊者走得很干脆,一点询问的时间都不给顾良,顾良在石凳上暗自心惊,难道出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