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一处水亭外,此亭独立水上,流水潺潺,亭子的正面用一道流苏精美的珠帘挡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一坐一站,有两个女人。
坐着的那个女人形容袅袅,看不清正面,只有一个侧影,十指纤纤,正在弹琴,琴声入耳,林逸尘的脸上轻轻抽动了两下。
他的生母乃是一代歌伎,而名义上的嫡母大公主也是此道高手,虽然他自己不会这种东西,可是听得多了,多少还是能辨别出些好坏的,眼前这女子弹琴,光看画面倒是赏心悦目,可如果一入耳这跑调跑到天上的琴声,简直叫人抓狂。
林逸尘深深地低下头,生怕脸上的表情出卖了自己的心情。
那女子停下琴声,声音倒甚是悦耳好听,张口问道:“花婆,人带到了?”
“是!”那花婆也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答道。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应是在观察林逸尘。最后,她问林逸尘道:“那碧眼用飞鸽传过信来,说你还是是个秀才呢!”
“是!“林逸尘也毕恭毕竟的答道:“小生不才,乃是大晋甲子年第二期的……”
女子出声打断了他:“不必多言,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的字如何?”
“字?”林逸尘一怔,旋即有些汗颜起来,他虽从小博闻多记,读书甚多,但在写字这一块,却是被师长批评最多的,尤其是林倩,每次见到这位七哥写的字,都要鄙视他半天。虽然他脸皮甚厚,不怕被人嘲笑,但如果今天被一个海盗家所谓的“xiǎo jiě”鄙视,还是觉的有些丢人,不过他转念一想,丢也是丢江鱼的脸,那家伙白拿了自己一百两银子,又不是丢林逸尘的脸,心里顿时就轻松多了。
对面帘中那xiǎo jiě却从他的迟疑中看出了些什么,对边上的丫鬟吩咐道:“海珠,拿支笔,拿我这方纸笺给他,让他顺便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只见珠帘一掀,一个头发微黄,高个鹅蛋脸,双眉上挑的小丫头走了出来,将纸笔放在亭台外一处石桌之上,高仰着头,斜视着林逸尘道:“xiǎo jiě叫你写两个字来瞧瞧。
“好。”林逸尘应道,一步上前,深吸一口气,手一探,将笔抓入手中,却是上好的徽洲毛笔,一看那纸,也是上好宣纸。他提笔略一思索,写下了“盗亦有道”四个篆字。
墨迹还末干透,那小丫头就将字拿走,走了亭中。
那xiǎo jiě拿到眼前,默默的看了一会,却并没发声。
林逸尘正想着,自己的差事是不是要飞了。却听那xiǎo jiě缓缓说道:“字还不错,考虑到你的出身,也不能做更多要求了。”
居然被认可了!林逸尘一时竟有些暗喜,一想,对方可不是自己那眼高于顶,连宰相家公子的才学做的诗都要被嘲笑的八mèi mèi,这也很正常。
却听对方又说道:“只是你写的这四个字,盗亦有道,是什么意思,是在暗讽我吗?”
她此言一出,边上的花婆马上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林逸尘,一幅恨不能将其吃掉的样子。
林逸尘连忙拜了拜说道:“小生不敢,只是顺手写的罢了,是xiǎo jiě说让我顺便写两个字的。”
那xiǎo jiě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只厉害一张嘴巴,一见真章就软了,有什么用处!你要是敢硬挺到底,我倒是要佩服点你的风骨,可惜,你们这类人,全是这种软骨头的东西!”
说罢,她有些无聊的挥挥手道:“带他下去,誊写那些书去吧!这银子,是先赏你的,做完之后,还有其它。”
白光一闪,一绽银子从帘中飞了出来。
林逸尘急忙伸出双手,堪堪接住了这银子。抬眼一看,竟是一绽足有百两的大银绽,成色十足,上面刻着一行,大晋飞鸢县监铸,天圣十二年。
林逸尘心中“呵!呵!”
这xiǎo jiě,你是xiǎo jiě当惯了,不知人间疾苦啊!懂不懂事?这不就是半年前,飞鸢县运贡银被劫那艘官船上的官银吗?
幸好自己不是江鱼,要是将来傻乎乎的把这银子原封不动拿出去用,不但买不到东西,分分钟被差伇们以私通盗匪,收藏赃物罪名抓起来,送到官衙一审,竟真是贼窝里挣的,不掉脑袋,也要判个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原籍的罪。
不过他面上不显,摆出一幅见钱眼开的欣喜模样,连声说道:“谢谢!谢谢xiǎo jiě,小生定当用心,为xiǎo jiě誊好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守在这方暮气沉沉的藏书屋一角,林逸尘的心情略有些烦躁,他用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天之内写这么多字了,上一次还是在……在生母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真正懵懂无知的孩童,不知为什么母亲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严厉,却不知这正是她为自己末来操心的母爱。
他站了起来,看着在屋角放的一张床,那花婆在这里盯了自己一天,现在也已经走了,走时交待自己累了可以在这张床上休息,醒了可以再抄,不管自己怎么调配时间,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将这书架之上的八本书全部抄完。否则……
虽然她没有再说,但林逸尘早就看出来了,这位他眼中看着粗蠢不堪的仆妇也身怀武功,虽然不敢说多高明,起码弄死一个江鱼秀才是绰绰有余的。
林逸尘顺着三楼的窗户向外望去,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风儿沙沙的吹过窗外那颗高大的沙槐树。
屋中的一方枯黄的油灯在风儿的吹拂下摇曳不定。
光影闪过林逸尘脸庞,白日那看着有几分木纳老实的秀才脸上浮起了阵古怪的笑容。
他感到自己体内的血煞真气在燥动不安,心头也涌起了一阵阵兴奋,杀戮终于要开始了……
林逸尘一口将油灯吹灭,然后手一抖,一个木傀儡出现在他手中,他轻念法咒,喝了声“去”就见这木傀儡飞将出去,在空中打了个漂浮,就落到那张床上,一眨眼,就变成了江鱼的模样,眉眼和真人一般无异,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将被子片身上一裹,就沉沉睡去。
这个替身傀儡,是林逸尘新做的小玩意,没有太多功效,也没多少灵智,只有一缕残魂收在其中,能简单的化chéng rén形,并能简单的和别人说两句话。只要不是太复杂的对答,不会露出多大破绽。
想来应是足够应对眼前的情况了。
作好这些布置之后,林逸尘本尊化为一阵黑雾,瞬间就从原地消失了。
一阵急风吹过,窗外那棵沙槐树的叶子动了动,一只将鸟窝安在那里的小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急速的掠过,它有些惊惶的抬起头,用天真无邪的小眼珠左看右看,却什么也没发现,最后只能疑惑的将毛聋聋的小脑袋再次埋进自己的翅羽之中,沉沉地睡去了……
鬼面阎罗的山寨正厅之中,一方巨大的牌匾挂在正门之下,聚义厅,三个褐金色大字龙飞风舞,笔力苍劲。而在大厅正中的虎皮椅子之上,正坐着一个披着白发,须眉浓密的老者。此人脸如刀刻,眼如铜铃,正是此地的大首领,鬼面阎罗。
在他的下首左测的一张椅子之上,坐着一个头戴方巾,尖嘴猴腮,面色枯黄,颌下留着山羊胡,一双眼睛极为灵活,轱辘轱辘的转着的中年文士。
此人正是鬼面阎罗帐下首席军师,外号九头鸟。九头鸟抱抱手,对鬼面阎罗闷声说道:“大首领,今日碧眼带来的这个消息已经通过其它的渠道证实了,林家确实已经在极东岛对面的山上扎营,看样子已经准备好要迎接几日之后和我们约定的生死擂了。”
“好!”鬼面阎罗挥起大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椅背,哈哈大笑道:“这林天南还算有点血性,我还真怕他就此做了缩头乌龟,躲回城,那我可拿他就没办法了。”
九头鸟看首领如此高兴,只得附合跟着干笑了两声,然后,等鬼面阎罗笑声停了,才小心翼翼的看了下首领的脸色,字斟句酌的说道:“大首领,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讲。”
鬼面阎罗早有预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首席军师,挥挥手道:“老伙计,你有什么就说吧。我看你憋很久了,别把自己憋坏了!”
九头鸟看首领似乎心情很好,也放下了心中顾虑,大胆说道:“只是不知大首领对这七场生死擂定下了个什么章程,恕我直言,学生这两天夜不能寐,将我军中的高手算来算去,就算加上大首领您自己……我们顶天也只有一两场有胜算,而那极东岛就在海岸边上,林家到时候定会叫东南水师派几艘官船来镇场,我方除非有什么我想不到的办法,否则也不太可能埋伏他们,我左思右想,属下愚钝,也无法领会大首领您有什么高明的办法,让我方在这场约斗中占便宜。”
鬼面阎罗神秘一笑,看着一向计谋百出喜欢在自己面前卖关子的军师这一会被自己弄得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意。
“哈!哈!军师你不用说话这么客气,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这点不好,喜欢拐弯摸角的说事情,你就直说,你觉得我一定是傻掉了,才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昏招。”
“不敢!不敢!”九头鸟忙低头道,他听出鬼面阎罗心情极好,才会和自己开玩笑,不过开玩归开玩笑,有些玩笑,主公能开,自己可不能乱接,否则日后点不对就是取祸之道。
鬼面阎罗此刻却并没在意自己军师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他站起身来,走到大厅的一处墙壁前,拉下一个机关,然后又坐了回来说道:“本来此事我想多保密几天的,只是如果再多憋军师你多几天,我怕你会疯掉,好在我就算信不过旁人,还会信不过自己家军师吗?此事让你知道也无妨,正好为我再筹谋一下细节,免得出什么意外,我一会就让大巫师为你解释一下。”
两在大厅中等待了片刻,暗门处格格作响,似有类似升降台的东西升了上来。
声音停止,暗门打开,一个浑身裹在黑色袍子之中,头上戴着几根华丽的羽毛,脸上涂满诡异图纹,手持一根蛇形长木为杖,身形高大无比,却佝偻着行进的男人走了进来。
一见此人,九头鸟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他虽然落草为寇,可作为儒生,还是最瞧不起这些怪力乱神,喜欢用妖言惑众的家伙,这类家伙,在他的人生经验中,多半是骗子。
而此人,正是九头鸟去年在征服一个海岛部落时投靠过来的。
当时正是自己率部冲上海岸,这个所谓的大巫师又唱又跳,带着一群“部落死士”冲了过来,这些部落死士力大无穷,不惧疼痛,无视刀剑,捍不畏死,就像疯了一般,虽然只有廖廖数十人,拿着尖棍石斧这些最原始的wǔ qì,却打得装备着刀剑斧叉,其码在这些蛮rén miàn前算得上wǔ qì精良,人数又有百来人之多,且武艺不凡的捍匪们节节败退。
九头鸟当机立断,先率众海匪退回船上。
然后,再派五六个腿脚利落,头脑灵活的海匪再上岸去勾引激怒这帮野人。果然这帮野人中计,再次带着这些死士前来追杀,一路追到九头鸟选好的开阔海岸边。这些野人打仗,全仗一股血勇,全无阵势,亦全无阵法,。九头鸟命船上的大炮,对着这些野人密集之处,只轰了五六炮,顿时血肉横飞,断肢四散,等硝烟散去,你再看去,数十个野人死士只剩下五六个还在喘气的,却也是满脸是血,躺在地上用蛮语在那里叽里咕噜,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求饶。
九头鸟再带人上岸,欲将这几个命大的野人结果了,却见这大巫师斜地里冲了出来,跪在地上用大晋官话连声求饶,说是愿意全部族投降,求不要再杀他们的人了。原来他见情形不对,早就招呼野人们不要冲了,可这些野人杀红了眼,根本就没有令行禁止一说,全都是一股脑的往前冲。只有这大巫师,躲在后面没有被大炮轰到。
大巫师一开口,就是一口晋话,原来这厮还真是他们部族里的异数,少时也曾去大晋游历了几年,会说大晋官话。
九头鸟一见对方可以沟通,还愿意投降,就喝止了想shā rén取乐的众海盗们,毕竟此部族精锐已基本死在这里了,活的那些老弱妇儒,构不成威胁,就算留着当奴隶和苦伇,也是有些用处的。
谁知这位大巫师以俘虏的身份见到首领之后,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术,首领被他蛊惑的极深,此人也是不到几个月就成为了黑旗军的大巫师,整天搞他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光是大首领,就连军中的一些不信邪的其它头目也被他影响了,口口声声此人有大神通,可以通过念咒就鼓舞士兵的士气,还能咒死对方的精锐。甚至这家伙还能制出一些秘药,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对于这些,九头鸟都是不信的,这个整天把自己裹在一件脏不垃圾袍子里的老家伙真有他吹的那些神通,又怎么会当初被自己略施小计就轰的跪地求饶,要靠投降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命。
不过他城府极深,眼前这家伙深受首领信任,自己再说什么,首领也不会听的,只会认为自己是因为失宠而妒嫉,反正这种低级骗子总有一天会露出自己的马脚来,等着补上一刀就是了。
那黑袍巫师来到鬼面阎罗面前,微微弯腰算是行了个礼。他那涂满油彩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一双浑浊的老眼也看不出任何神彩,就如一个死人一般,身上还带着一股藏也藏不住的臭味,一说话,一口吐字不清的大晋话,声音低沉的犹如一支枭鸟。
“首领,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