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困东宫,却有意不违皇命,放弃四处打听。戒骄戒躁,将戏演足了以顺晋帝心意。不枉动,表面心悦诚服,实则深谙晋帝皇权被撼的顾虑。
独自端坐,喝退仅有的太监宫女,四下无人。冰冷的宫殿带来虚无的庄严,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自觉如生锈宝剑一般,情至深处竟轻弹几珠热泪。处在这个可以用危险来形容的位置上,若不作为与自己志向不不符,若是作为则容易引人威胁帝权的舆论,在这宫墙之内,任何只言片语均有可能被添油加醋升级幻化为狂风暴雨。又要作为,又得平悠悠众口,自己悬崖行路,稍不慎便有失足坠崖的危险。
索性,长吸一口气拭干余泪,不忘惊恐环视以防有人窥见,起身晃晃往殿后走。行至一房门,听见一女子在屋内正堂正教一小儿边念书边指点书法,自己心中不快此时平复,细细听内中传来的熟悉声音:
女声:“对对,这一竖再往下拉长一些。乖”
童声:“母妃,为什么这一划要拉那么长呢?”
女声:“乖,这个字念‘中’,若是拉不长,就像切一块年糕一样,没法分成相同两块了。只有从中间切开来才能分成两块一模一样的,对不对?”
童声:“是,母妃,孩儿知道了,孩儿日后要写这个‘中’就想想怎么切年糕。”
那妇人笑笑。
殿门外太子欣慰,嘴角竟扬起一丝微笑。是啊,既是如此难得时光,满面愁容弗如来之安之,趁机娱乐教子也不失为一种父道,想罢探头偷偷往内看:
只见太子妃余氏正在教一男童认字练字,那男童手执一支细毫笔,极其专注,手腕关节背处用一寸宽、半尺长布条系了一颗鸡蛋般大小的鹅卵石,正经端坐,沉默不语时气度丝毫不亚于太子。
太子进,余妃先行发现正欲行礼,被止住。那男童便更高兴了,右手放笔,左手解布条起身跑来伸双手抓住太子的双手:
“父王,父王,来看孩儿写的这个字好看吗?”
“好好好,灵儿,在写什么字呢?”
待一起拉至小桌旁:“母妃教孩儿写的,这个字念‘中’。”
字虽无法与大人媲美,太子看了还是鼓励了一般。进而有意追问:
“为什么其他兄弟姐妹在玩,灵儿却在这让母妃教你用功呢?”
男童悻悻:“因为上次见父王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母妃告诉孩儿父王忙于国事,要是孩子尽早有学问,就可以替父王分忧,父王就可以经常来看我们了。”
“再者母妃教导我,要学父王从小立志远大。”
太子欣慰转问余妃:“为何国子监孔大人没来?”
余妃:“春节休沐,回家过年去了。已事先报备过。”
“嗯”,转又对那男童:“灵儿,来,今天不学了,父王带你去玩雪好吗?”
“好”字欲说出口,却转眼望向余妃,方知此孩童惧怕之,也知家教之严。得余妃点头应允,自己披上衣后拉太子手往院中奔去。
(此子乃太子最钟爱第三子)
青竹小院
西门无双手释下书卷,起身背对席下跪着的那人,轻轻吐了几个字:
“损失大吗?”
“霁先生来信,那人偷了些值钱物件,可能是趁老阁主逝世阁内松懈,所以得手。据消息说到京都后人便消失了踪迹。”
西门深思片刻,吩咐那人让阁内霁先生尽力清点。再便让那人归守原职,合上那本线装古本,轻轻唤了文静一声,只见文静从后院很快捧药碗出来:
“走,雪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顾自转身,将欲出发,却不见文静跟随,回头才发现文捧着药碗一脸严肃,一动也不动,便笑笑:
“好好,吃药。”说罢接着药一饮而尽,这回变成文静笑笑了。
街上年味浓郁,贴春联的,贴窗花的,更有因忙碌而到了二十八下午才抽空大扫除的。卖年货的也还有,只是已没几日前热闹。文静扶着西门无双在街上行走,本来因为身体原因便很少出来,今日心情很好。
过一巷口时,见有顽皮孩童已将家中买的炮仗解开来单个分好,点一柱香,几个在巷内开心燃放,炮仗声和欢笑声此起彼伏,西门无双驻足思索。
宇文少芜在亭内焦急望着路口,雪后路上积雪极深,想想乌家两位公子便是在这个亭子里等着接的他们,现在他又以同样的车马人在此等候一位贵客,一位西门无双特意交待的贵客,只是从中午出来到现在,等了两个多时辰了,依然不见路口那端动静,冷静变成了些许担忧在脸上。
来之前按自己的少阁主吩咐也到了锦泰茶楼向那儿的掌柜交待了命令,现在再算算时辰已是申时末,天空看着又要开始飘起细小雪花,想来定是路上被风雪所阻。又过了一刻仍只见一际白雪,便收拾折回京,打算明日早再来。
一间屋内,一人目露寒光,天未黑便门窗紧闭,连门都从内用门栓反锁。拿一白布帕不停擦拭一柄短剑,拭毕,将那布帕随意挂在剑刃上,轻轻一吹,布帕便被分成不规则两块落于桌上,露出一丝分不清是冷笑还是恨意表情。突听见有人叩门,立即紧张起来,收好剑和布,盯着门:
“谁?!”
无人应答,仍是礼貌地三声叩门
“谁?!”摸索至门后,右手防卫性捏剑,左手轻轻拉门半开窥人。只见一文弱清秀模样书生立在门口,再左右警惕看也只一少女。
西门无双:“再怎么都不是你要找的仇人,来者即客,难道就让我这样一直立在门口吗?”旋即又交待了文静一句:“去楼下等我。”
此人见无危险,来者多半善意,便开门让西门无双入内,再次将门反锁好。
“你是谁?”
西门无双顾自坐好倒好一杯水,不紧不慢:“时间不够,追问我是谁,如何找到你,又为何知道你的底细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实在繁琐。这样吧,我直接告诉你我为何而来吧”
那人瞳孔缩小,再次紧张起来:
“我行事如此隐秘,你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西门无双依旧不看他表情:“你也是可怜之人,在这春节来临之际仍妄想京中像文茗阁那样放松警惕?”
那人急道:“你!”
“你我殊途同归,只是拿了文茗阁的东西,文茗阁与你无冤无仇,你也算个侠士,为何行这等违心之事呢”
“我,我只不是过是借,用完了,杀了那个狗娘养的,所有东西都归还,到时候我会跟少阁主请罪,哪怕他要我这条命。我只要替家人报仇!”
西门无双此时又再倒了另一杯水给那人,起身至紧闭窗前:
“你可有想过,以献礼为由,入明王府行刺,胜算多大?”
“我不管,杀得了几个算几个。”
一声长叹
“好,既然找来,本不尝试说服你,那就给你讲讲你进入明王府后的情形吧。明王防卫再松懈,你也难以靠其十步,反应五步,先不说其身旁高手护卫,就当他们是稻草人吧。可明王那身功夫你有把握吗?”
那人情绪激动,走至桌旁篡紧右拳,气愤在桌上敲了三下,又抬起将手被提起至嘴边,用力咬自己,直到咬出牙印,鲜血直流。西门无双只是转过看一眼,又转回窗前,表情冷漠,似无事发生。
那人再而将拳捶胸,哭着,满嘴鲜血的两片唇颤抖说:
“我恨,我恨我自己,连亲人都没法报仇。”
西门无双冷冷转身至那人眼前:
“你给我听好,你的命能不能活我不敢保证,但只要你不枉动,我保证让你亲人仇冤得雪。”
那人瘫痪在地,全身瘫软,根本不再注意西门无双有什么举动。西门无双也不再言语,提开门栓,出门那一瞬间只留了一句:
“报仇是每个人权利。想通了就来找我”
御律卫:
当日申时过后,等几位徒儿走后,董应钦伸伸腰,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归家,便起身到正堂门口,回望了一眼那块‘激浊扬清’御匾,点点头,眼神闪过留恋。再而过一段石阶,出府衙大门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储存卫里档案的西厢房突然起火,起初只是冒着小青烟,卫士当是值班老人起火点炭便没注意,直到烟气变大,看清了是从房内飘出,这才一起入内救火,所幸烧的不多。现场看来像是小碳炉倾翻所致,老值守脸色发紫,卫规他知道,要是等董应钦回来,绝无轻饶。
还好小的几个值守机灵,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先报董应钦,得先通知三个徒弟,最先通知了董季,再通知董孟董仲,再通知董应钦这样的顺序,以好让董季给老值守求情。
闻讯先来的果然是董季,先见门口跪着不起的老值守,一想到要过年,心软加之出于礼貌扶了一把,老人知错不起,董季便只身入内勘查。不一会董孟与董仲接连进来,三人都在推理失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最后进御律卫府衙的是董应钦,怒气充充,门卫行礼视而不见。到事发地,见老守卫跪在门口,库内三人见师父来了均行礼问候,董应钦仍旧不回应,而是冷冷一句:
“今日谁值守?”
“回大人,是老朽,老朽该死。”伏地的老守哆嗦认罪。
董应钦二话不说,抽刀出鞘过半:
“卫规你是知道的。”再欲抽挥,却被董季下跪止住:
“师父,这后日便是除夕,传出去不好。再者,方才徒儿略加清点了一下,烧的柜子都是无须归档的皇家秘档,这些档案迟早再过一个月依规也该销毁了。请师父看在老守卫年迈且以往从无过错的份上,就放过他这一次吧!”
举起的刀似乎有了悔意,在董应钦的手中原路返回,收回入鞘,眼神那铁一般的威严令下属不敢触接,仅留下一句,便如来时般雷厉风行走了,声音冷得在场所有人摒住呼吸: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从鬼门关拉回一条命的老守卫此时放声恸哭,转对着董季叩首谢恩。不料第一个叩到一半已被身手敏捷的董季扶住,董孟董仲两人在其后帮忙,将老人扶将起来。
却说刘春之妻听闻自己丈夫入狱,难再见天日。有人告知关于刑部,便从得知刘春入狱之日起日日来守住刑部尚书秦明的府邸,见久无人搭理,起初哭闹喊冤,久了无用便整日在府门前呆坐,日复一日,直至这日奏明见其年节将至,着实可怜,临走时下轿算是好心送了她一句话:
“见你也怪可怜的,你求也没用,这样吧!你去成王府碰碰运气,若成王愿意帮你,过年还能到牢里见见你丈夫。”
言毕转身上轿离去,走时仍叹气摇摇头,连刘妻的谢声也不屑再听。
成王又受了夹板气,不知何处听来的消息,晋帝有意开年开朝让太子主推国政,让明王领军剿匪,反倒是他却无任何安排。来年如何计划心中无底,气不打一处来。既希望太子死,也希望晋帝死。看家中自有人准备年前huó dòng,自己一人气愤便到潇湘楼消遣来了。
待喝得差不多,一人骑马归府,突然见一妇人在府前下跪,不知何因,自己便下马询问:
“你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民妇知道,这是成王府。民妇是刘春的发妻”
成王两腮绯红,语带酒气:“哦。既然知道,还敢来?把头抬起来给本王看看。”
刘妻缓缓抬头,只是不敢直视。这不抬则已,成王一下发现刘妻竟是如此美人!
“刘春之妻,好呀。那你来找本王有何事啊?”
“民妇知道刘春有罪,实在无颜以对。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民妇厚颜求成王开恩,让民妇见夫一面,求您啦!”言罢磕头不止。
成王:“这个嘛倒不难,让你一家人去都可以”
刘妻:“不用,只民妇一人足矣,孩子因家生变故已送至娘家人帮忙照看了。”
成王闪过一丝淫笑,可怜刘妻却不知将入虎狼之口。
当日刘妻为见夫心切,被成王一番陈述利弊同回刘家巷家中,趁机占了便宜,与秦明打好了招呼让刘妻大年三十夜到牢房看刘春。
明王除了准备好年礼,待一切妥当后,来到了赌坊。人各有所好,这些消息传到各路人马眼线手中,却不被引起注意,毕竟这是其爱好。照常到了吉星坊,入了一包间。
包间房内仅一人在等候。
明王入他却未行礼,待关好门后:
“明王为何选了这么个地方谈,怕是不安全吧?”
“本王好赌,人人皆知,所以来这没人注意。再者,这些看似不安全的地方才最安全。”
“好吧,我家主人让我来交涉,他们不方便,请谅解!”
“这本王知道,他们自己亲自出马本王还未必敢来。”
“谢谢理解!”
“只是本王好奇的是,你一个汉人,为何做了外人的走狗?”
“我也仅只是在汉人这生活,其实祖辈都是外人。”
“那就好理解了,说说你们主人的意思吧”
“我们主人的意思是:价格好说,但需要官府通关碟文,否则就是给我们再多也无用。现在西北境战事对峙,战火一触即发。所以,与其说那些东西值钱,不如说就是那些文书值钱。”
“这点你们不用担心,本王回去后给你们答复。货你们可以运走,通关碟文也可以给你们,不过你们倒是提醒了本王,要碟文的话,价格得再翻倍。”
“我虽是传话的,但应该没问题。现在缺的是这些货品,钱我们不缺。”
“那就这样,改日再会,还是这个地方。不说了,本王既然来了,得去玩两把。”
那人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