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遁心中剧烈跳动着。
星月之下,他一直拼命在逃,不敢停留。
越过城北,直至蜀山脚下,奔进参天盖地的树林里,再也支持不住,先是双膝脆倒,跟着往前仆去,脸孔枕着冰冷湿润的泥士。
不过,暂时是安全的。
再也听不到绿巨人追来的声音,这使他心理上好受一点。
急促的呼吸,使肺中的空气似被抽空。
一阵阵晕眩袭击着他的神经,他仍以无比的毅力和意志支撑着。
冰冰依然爬俯在他的背上,身体似乎越来越冷。
张遁喘了口气,转过身来,轻轻抱起冰冰,走至一颗古树之下,倚树坐下,稍作休息。
现在他担心的不是绿巨人能否追来,而是想法子替冰冰疗伤,让她尽快苏醒过来。
绿巨人的断臂之拳极其霸道,已然令冰冰的伤势愈加严重,如果再不医治,只怕她的性命不保。可是,他并不懂得高深的疗伤**,身上也没有神奇的灵丹妙药。
即便他想去附近周边采一些仙草,眼下也无法脱身。
该死的祸斗,怎么还没追踪过来?
多一个帮手也好啊。
正苦恼之际,脑海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怀中的紫石星片,或许有用,于是迅速掏了出来。然而,他不懂催动神石之法。
又犯难了。
愣了片刻后,转念一想,既然神石是她的,想必有一定的感应吧。无论如何,先试试看。
他拿起神石星片,起初想要放到胸口位置,感觉不礼貌;继而放至额眉,感觉又不雅观;最后只好放到最为妥当的地方。
手心。
手指连心嘛。
她的手掌冰冷滑嫩,却没有生命线。
神一般的女子。
张遁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神女的变化。
只见神石入手之后,不一会儿,冰冰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泛起淡淡的蓝色光泽。
张遁差点失声惊呼。
神石果然有效。
张遁瞪大眼睛,继续见证着奇迹的发生。
片刻后,冰冰的身周倏地开始披上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霜雪,接着越积越多、越来越厚,形成了一片片冰块,最后凝聚成一口寒玉冰棺,完全将她密封在内,直至模糊不清。
冰羽。
这是冰冰的功法结界。
张遁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寒玉冰棺,眼里露出喜色,一阵心安。
只不过,这次她穿了衣服。
要是和上次一样,不穿衣服该有多好啊?
接着,他开始天马行空地意淫,继而傻笑起来,最后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
第二天,没有清新温暖的阳光,只有灰蒙乌沉的阴天。
早起的鸟儿在叫,早起的虫儿在爬,早起的“龙”儿在顶帐篷。
张遁睁开眼,顾不上擦拭眼角的眼屎,而是看看身边的寒玉冰棺在不在。最后这才深呼一口气,长身而起,huó dòng一下筋骨。
左三圈,右三圈。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整套大保健还没安全做完,忽然感觉氛围有些古怪,像是有人在tōu kuī。
不是妖的气息。
是人。
“是哪个tōu kuī狂?给老子滚出来!”
张遁冷喝一声,弯身抓起一颗石头,朝前方一棵古树射去。
“哎哟。痛死我了。”
一个老头的声音响起,然后他从树上在忙乱中摔了下来,重重扑倒在地。
张遁一怔,这老头的身影竟然有些眼熟。
“是你?”
“是我。”
老神棍!
张遁连忙奔了过去,扶起昨日在城中相遇的老相士,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头儿,伤着没?”
老头儿不知为何换了一副行头,去了帽子,露出鹤发童颜,身着普通灰色外袍,手拿一根木杖。
他甩开张遁的手,径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好气地道:“臭小子,你说呢?那么高的地方,你摔一摔试试。可怜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快散架了。”
“你老没事爬那么高,干什么?”
“你没事向我扔石头,又想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么在这里?”
“……”
老头伸开右手,气鼓鼓的嚷道:“赔钱。”
张遁愣了,道:“什么钱?”
老头道:“医药费。”
张遁狂晕。
老头继续道:“真没礼貌,难道还打算欺负一个老头儿?哼哼,外有皮肉之伤,内有筋骨之伤,再加上我又是个老人家,这样吧,给你打个折,一共十两银子。”
真晦气。
怎么一大早上碰到这个老神棍。
张遁翻了个白眼,道:“没钱。再说你的伤,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老头,你知道吗?你这是打劫,行为是犯法的,性质是恶劣的。”
老头抹了一下被张遁喷了满脸的唾沫,心情很郁闷的道:“真没钱?”
张遁道:“真没钱。昨天那三文钱已经是我仅有的全部财产了。”
老头道:“你不是来考金牛学院的吗?虽说考入金牛学院的学生,不但不用交学费,而且衣食住行皆有学院供给,但是很多学子为了多学一项技能,便会向其他主教老师私下打点一下,比如送个红包,送个珠宝,或者送个珍品……”
张遁一怔,被戳到伤心处。
三年前,他就是因为送了一封信,被别人当作是送红包,然后很无辜地与学院失之交臂。
想到此事,心火直冒,气道:“我一个寒门学子,哪有钱?从南非到西岐,山高路远,路费早就花完了。”
一个穷光蛋,没油水可捞,轮到老头无语了。
张遁不再理会老神棍,走回古树下。
老头也随他走了过去,看到寒玉冰棺,眼睛一亮,道:“这口冰棺……”
“门儿都没有。”张遁差点跳了下来,没好气地道:“没看到人有睡在里面吗?已经有主儿了。”
老头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别紧张,老头只是好奇,看一看而已。再说,我还想再活上个几十年哩,不着急用,不着急用。”
张遁看着他一大把年纪还要出来骗钱讨生活,连个睡觉的窝都没有,只能大晚上的睡在树上,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怜悯之情,柔声道:“老头儿,你还是回城内讨生活去吧。”
老头好像没有听到,仍不死心的道:“你腰间的刀……好像不错。”
张遁简直要抓狂,干脆地道:“不给。”
老头道:“那老头儿我今天懒定你了。”
张遁道:“随你。”
一老一少,一大早上的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张遁最后终究还是心太软,从包袱里拿出最后一个干馍馍,递给了老头。
老头眉开眼笑的接过,用他那已经残缺不全的几颗黄牙大嚼起来。
香,真他妈的香。
张遁肚子一阵咕咕叫,心里那个恨呀,真是难以用言语描述。
这时,走来一个全身衣服打满补丁的十五六岁的寒门小少年,他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可是并不显得丑陋,反而很特别。
冷酷的可爱。
少年看到老头儿与张遁坐在树下乘凉休息,眼里的疲惫之色一扫而光,反而露出一丝喜色,然后停了下来。
张遁一怔。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少年很不简单。
他虽然只是一个简单而孤独的身影,却像是隐藏着一个万千的神秘世界,瞬间似乎令四周空间都变得孤寂起来,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老头儿看着那名少年,神情非常严肃,心里暗忖:“这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张遁也是类似想法。
少年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一下,去金牛学院,还有多远?”
看来此子也是来赶考的。
张遁道:“往上直走,半天之内可登峰。”
少年说了句“谢谢。”之后,继续前行。
张遁对他没来由的有些好感,欣然道:“兄弟,学院明天才报名,不用那么早去的。在此先歇息一会儿吧。”
寒门少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淡淡道:“早起鸟儿有虫吃,我喜欢早到。”说完仍然继续行走。
张遁一怔。
这次着实受教了。
同样是寒门学子,自己第一次赶考居然睡过头了。
老头眼里尽是欣赏之色,道:“好,不错。你应该是这次招考的新生中,继中洲皇族、贵族之后第一个到学院的寒门学子。不知姓名……”
寒门少年头也未回,傲然道:“北狄,离戈。”
老头摸了摸胡须,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离戈,孤儿。
一个优秀的猎户,他最擅长的是杀戮,以猎杀魔族为生。
这几年内,死在他手里的魔族高手不计其数。
两年前,于楼阑城内,一剑杀死魔君账下“十二魔星”之一的“射手”而一战成名,后被纳入北伐抗魔大军。
一代女军师丁沐对他颇为赏识,欲收其为义弟。
可是,他拒绝了。
理由只有一个——他喜欢任我孤行。
狼行千里吃肉。
没想到像他这样出类拔萃的少年英杰也来金牛学院赶考,参加武道进修。
张遁没有听说过“离戈”的名字,但是他很好奇地老头一脸老怀欣慰的怪异反应。
同时,他心里也产生一丝强烈的危机感。
离戈。
他将是自己考进金牛学院,入选青云榜头名的真正对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