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之火已燃烧了七天七夜。
那是太阳领主耶柯西的怒火,封存在云霾之瓮里,由鬼面人双手奉持以太阳鸟羽和冷血兽筋凝成的策梗将其引出。引出的火种只有豌豆大小,伏在策梗上吸吮干筋和鸟羽时乖巧得像只没断奶的兔子,可一旦触碰到了饱满充盈的**,它将迅速扩大几十倍的身形、化为黑心红光的烈焰吞噬掉肥~美可口的猎物。
卢瑟琳娜是亲眼目睹着那团不详的黑火燎上犯人们的脊背的。
那时犯人们已在鬼神灶的火山口里被吊了一夜,全身烧得像香肠段一样红肿,又被喜热的火盈虫争相叮咬,皮肤开始大面积起疹溃烂,被狱卒拉到太阳领主塔判罪时已辨不清面目。尤其是那位可怜的耶柯西养女,她甚至是被抬到领主塔来的,银灰色的长发也被燎成了一团焦黑的枯草,几乎下一秒就要断气。
寸阴的太阳从不擅长等待,故在宗教法庭掌控司法的年月里,判罪与处决是接连进行的。这对于罪犯来说或许是一种慈悲,他们不必被困在潮~湿的牢房中感受死亡被放缓拉长的痛苦与恐惧,结束得利落干脆,只流一次眼泪足矣。
只有在涉及罪情严重的犯人时,寸阴人才会把判决日称作火罪日。
火罪日前夜,太阳领主塔以熄塔告知众人。火罪日不宜开荤,不足八岁的孩子都要吃糖块驱血气,凡是家中有女性的都要备苇叶茶泼洒门槛以免招致不详。
火罪日当天,赶到太阳领主塔前围观判罪行刑的人群比那场终以暴虐收场的列罪游街更加狂野放肆,南冰板和火山群东段的街道被群众塞得满满当当,甚至连最不亲人的爪哇火山脚处都排着密密麻麻的人。
寸阴民众的参政意念总是格外强盛,也最擅长安慰自己。
以往的火罪日是由大祭司宣判罪行开始的,但今年的首批火罪犯人在被宣判罪行之前已在鬼神灶的唇口处受了七个小时的火刑了。
这是新任锁链人的权威,布西巴格齐纳尔的残忍。
而他才刚刚赢得选举,上任还不到十二个小时。
他对敌从不手软,金色少女想,所以他的敌手与日俱增。
今年的第一个火罪日与春临日的太阳祭典间隔太短,故只有六名罪犯需要被判决。
其中四名将被冠予火罪的便是一月之前列罪游街的罪犯,包括太阳领主之养女夏尘、太阳宗教之鬼面昏暗人、无神论激进派邦克和他在列罪游街仪式上意外身亡的哥哥冬克。还有两名尚待裁决的普通犯人,一个未成年的杂~种shā rén犯和一个酷爱盗窃女士内衣和香薰的变~态。
在严肃古板的开路人念完耶柯西那长长的教条之后,新任锁链人踏着一双反光的黑军靴、身着红色为主的太阳神袍走到领主塔前,恭敬的对寸阴自治会议的监督代表和宗教方的祭司各鞠一躬,而后缓缓地把火罪的绳引吞进了自己的舌根处。
“真抱歉在这种时候接替了这个职位。阿斯戈贝弥是我非常崇敬的前辈和老友,太阳普照下的所有人都当奉以更多的时间来缅怀他的伟大、悲痛他的离去,但罪神不允许我们喘息。是耶柯西教化了我们,令我们拥有了在悲痛中临危受命、直面阴霾的勇气,为了承接贝弥的太阳遗志,我只能放弃他死去的身躯,别无选择”
一个诚挚的骗子。卢瑟琳娜心道。她披着厚重的海熊皮连帽斗篷蜷缩在人群里,将耀眼的金发全数藏于兜帽之中,丝毫瞧不出金色少女的影子。阿斯戈贝弥在世时从未向床~伴提及过巴格齐纳尔,他的那些朋友——已全数死在了那场游街里——也陆续爬上滚下过她的床,亦没人提过巴格齐纳尔半句。他们至亲也只是生涩疏远的上下级罢了,精明如阿斯戈怎么会同青涩的布西结交共谋大事?她在心底轻笑出声。狂妄的小布西,承接着巴格齐纳尔的血脉,却吐露着杂~种的语言。
“弑神、谣传及逃狱的罪责将于今日降下,火犯已然认罪,宽厚的耶柯西将给予其最透彻的死亡,以黑心之火洗涤其灵魂,并仁慈的赦免其在死后堕入火狱”了无生趣的说辞突然戛然而止,新任锁链人如岩缝一般整齐严肃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弯下腰,对诸多身份低微的平民乃至围观的杂~种鞠了一躬。“实在惭愧,无能的我没有阿斯戈那般睿智灵活的头脑能让大家在领主仁慈的黑火下宽恕他们所犯下的人命血罪,所以在他们接受太阳的惩治前,我擅自将他们坠进了火狱。今日,我将身为罪徒同他们一起接受耶柯西的惩罚”
说完他脱下了那袍子——当然不会像愚蠢的太阳养女那样将它丢出去——交付给磐石一般的开路人,而后赤~裸~着白~皙精干的胸膛,虔诚的跪在了烧得通红的火罪犯与另外两个瑟瑟发抖的犯人中间。
人群瞬间沸腾了。青涩的年轻人和固化的庸人们高喊着“耶柯西万岁”“宽恕巴格齐纳尔”和“锁链人”,柔软的姑娘则多数为他含泪侧目,甚至还有人脱下了自己的皮袍欲裹在他身上,但统统被治安jǐng chá拦了下来。
失败的巴格齐纳尔,金色少女心道,一个哗众取宠的蠢货。列罪游街的伤亡带给群众的怒气全然不是太阳的黑火之刑可以抵消的,历代太阳仆从总是在死人和其遗族上大做文章来消减群众的怒火,使更多人在fù chóu的快~感中向耶柯西靠拢。但酷似缪基的小布西啊,竟然独揽了这堪比黑火的人心之怒,史无前例的承担起这罪责、将人心全部吞至自己名下,当真不惧成为妒恨和打压的靶心吗?
震荡与呐喊声中,卢瑟琳娜披着被清晨的微雨浸得有些发重的海熊皮挤在人群里望向领主塔的尊贵坐席——大祭司安格玛的面色总是那样平和,除了那银灰色的猫咪裹着神袍参加祭祀的那次;一级教徒团大多表情严肃,但其中不免掺杂着些许鄙夷;伫立于坐席背后的鬼面人们是不敢有多余的表情的,戴上那miàn jù,人人都只露着一张被锁链紧紧扣上的嘴巴,尽心竭力的扮演着罪神的角色,而正巧,其中的一位鬼面已历经了鬼神灶的火狱,正浑身焦黑的跪在下面即将成为真正的罪神。寸阴自治会议这边更为整齐划一,议长黑利利比一如既往地袒露着空壳似的假笑,议员们亦然。他们可比太阳的仆从们成熟得多了,就连那才高出桌子一小截的勤务童都是一脸虚假的淡漠。她扫了一遍又一遍,白家的人没来。她有些沮丧,又倏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憎恶布西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但我要第一个杀了他。金色少女在心底恶毒地起誓,就像杀掉缪基巴格齐纳尔一样。
人群的喧嚣和清晨的微雨一同沉寂在疲倦当中。
肥胖的飞鼠迪里马歇罗瓦杰代替锁链人主持火罪仪式。瓦杰最实在,从来厌倦卖弄文藻,这次更是连象征性的痛斥都懒得讲,直接命鬼面人用策梗将黑心之火引出,再燎到仅剩的三名火罪罪人的头上。
犯人们的惨叫声如滴入油锅的水滴一般瞬间泵炸出来。厚重的人群中只有少数激进者用尖叫表达着快意,多数人都只是静默地看着那团令人发怵的黑火缓慢地吞掉罪人的皮肉,露出阴森白亮的骨骼来。
黑心之火从不留痕。卢瑟琳娜忆起幼时同太阳的兄弟姐妹们熟阅的教宗,教宗上以清晰刚正的字体记录着这团火的始终。黑心之火以至深之恶为源燃起,以善念救赎终结。被黑心火吞噬的**不会留下残骸或是骨灰,只会留下一具仿佛用化学制剂剥离出来的鲜亮白~皙的骨骼——连个灼伤都没有。有人曾敲开过一位死于火罪的犯人的胫骨,被烘干的骨质如细沙般流出,徒留下坚实的骨管和嵌在关节处的三枚钢钉。火罪犯人的遗骨大都被火山乌衔去筑巢,偶尔有些心术不正的世外术士会出高价寻空骨管,然后自己钻磨成笛子,卖予邪~教能赚不少钱。
在不加黑胡椒的焦糊烤肉气味漫出来时,金色少女拉紧了自己的斗篷,怜悯的望着可怜的火罪犯人。他们的miàn pí在承接黑火之前便被鬼神灶的狱火燎得焦黑红肿、看不清眉目了,如今又被这黑心火游走了一遭,早已不成~人形。方才那倔强的猫还能尖锐的喊叫出声,如今却只剩下半个脖子了。白亮的骨骼在黑火之中若隐若现、反射着阴森的光,叫人不寒而栗。
可怜的猫,她是替我去死了。卢瑟琳娜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这位叛逆的姐妹最先tí gòng了友情的回报,可惜的是金色少女已无法报答她的友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