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迟那时快,我把已经变化了的狼爪狠狠压在手里,即便如此,他还是切开了我的肩章,差点顺着衣领一路抓下去。清醒过后,狼还有些虚弱,但已没什么大碍。我把他扶了起来,场合有限,详细的不能问太多。眼神里他很慌乱,刻意躲闪着扔下我,消失在了人群里。</p>
我没急着归队,先去厕所洗了洗手,然后脱下外套,将几乎被撕烂,上面沾着斑斑血迹的肩章取了下来。还好,其他地方没什么大碍,否则xiǎo jiě姐借来的这身衣服可就不好还了。没几下,被抓伤的手指又渗出血来,我一边将外套反手挂到门上,一边拿出纸巾简单包扎着。说实话有点后怕,如果那一刻不是看到狼的眼神生了警惕,场面有可能会失控。当时围观着那么多人,一旦动起手来,就算是虚弱不在状态的他,后果也不堪设想。</p>
接下来的一整天,一有空我就去找狼,可是他们班里,天台上甚至医务室里,都不见这货踪影。我感知不到狼,他故意隐匿自己的气息消失了。我问慕容,她告诉我似乎升旗仪式之后,狼就没有再回去。</p>
“这小子,怎么回事儿……”</p>
“悠,你的手,怎么伤了呀?”</p>
“这个啊,没事,刚才取领花的时候一不留神划到的。”</p>
“哦,伯日特那边没事儿吧?听说当时昏倒挺突然的,他回来跟班主任打了个招呼就走了。”</p>
“应该没事,我再找找他,可能是自己跑医院去了吧,他最近倒是看着一直不大舒服。”</p>
“哦……”</p>
和慕容说这话时我是虚的,因为狼不像别人,他要是不想出现还真没几个人找得到。他能去哪儿呢,吃住学全都学校……狼就这么消失了,一直到下午放学都没人见过。我开始担心起来,放学故意没走,趁着饭点儿跑去学校食堂找他,然后操场、天台又转了几圈儿。</p>
“玛淡……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变得不省心了。明天再不见他,得找猫爷帮忙了。”</p>
夜深了,看看表已经12点多,我一边收拾起作业,一边忍不住抱怨着。然而,就在我站直身伸伸懒腰,准备去洗漱的时候,毫无征兆的,远处一股熟悉的妖气喷涌了出来。我心里一紧,转身朝窗口望过去。确认之后回头看看已经熟睡的爸爸妈妈,连校服都懒得拿,便直接打开窗户翻身跃了出去。</p>
这货终于叫我了。</p>
月光下,我沿着阿尔丁大街一路往北疾行在草丛里,目的地很明显,狼在克图博物馆的天台上。哈,说来也有意思,狼居然出现在我的小据点,我从来没跟他说起过那个地方。几个健步跳上天台的一刻,画面里,一个“北面”的单人帐篷,旁边摆着晾衣架上面还有衣服,几箱矿泉水堆在另一侧,打开的/没打开的归拢倒也整齐。不远处,几只野兔、野鸡的尸体躺在那里,血迹有新有旧。狼则卧趟在天台中央的露台上,见我上来,幽幽站起了身。</p>
“这个家伙,怎么住在这儿了……”</p>
心中满是疑问的落地,我快步走到他身旁,狼看上去仍有些虚弱,但已经比上午好了很多。我总感觉他怪怪的,像是出了一场大汗,眼神很飘忽,完全不是那种熟悉的冷静和沉默。</p>
“哥,你来了。”</p>
“你还好吧?一天都没找到你,你去哪儿了?没事吧?”</p>
“说实话的话,我觉得自己中毒了。”</p>
“中毒?”</p>
“嗯,这几天慢慢开始有反应的,我还没有找到毒源在哪里。不过大概位置是学校,离远一点就会好很多。”</p>
“你觉得是有人故意的么,还是,自己无意接触到了什么?”</p>
“不知道,刚开始只是轻微的发烧所以我没在意。反应是一点点加重的,到今天我才注意到它有一定的制幻效果,影响了神志。”</p>
“明天我帮你去查查吧,看看最近有什么稀罕玩意儿被弄进学校,你先等等别回去了。另外,现在好些了吧?”</p>
“好多了……那毒好像没什么其他危害。”</p>
听到这儿我多少放心下来,心想着不出意外的话,他只是对什么东西过敏,毕竟春天了,毕竟城市里天干物燥,什么稀奇古怪的小毛病都可能得。我舒口气,望望身后的帐篷,打量起周遭,</p>
“狼,我一直以为你是住校来着。”</p>
“一些零用的东西还摆在宿舍里,我只是晚上在他们睡之后才出来。一个人习惯了,住有顶的地方不适应。这里不错,风景不错,离学校近,平时人少隐蔽性也好。”</p>
“哈哈,那可不……狼,说起来,我一直没问过你相关的细节,你后来,都是怎么生活的?”</p>
“这里要比达茂那边的当铺多,换金银要方便很多,纸币揣起来也轻松不少。”</p>
“……囧”</p>
我没打算刻意问狼花费的事,但这货已猜到我的心思。一时间,他这种粗犷的“消费”方式惊得我说不出话来。不过反过来想想,几年前自己初回到这里时也有过相似的逻辑,也便不做声了。望望我,狼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他皱着眉却不知道怎么出口了。他在挣扎。只见他默默走到身后的露台,可能由于高度很高的缘故,弯下身去的他并没有坐到上面,而是蹲下身,后背靠在露台墙上,双手缓缓抱在了胸前。我没仔细留意他的动作,我还在看着不远处那几只小兽的尸体出神,</p>
“狼,都已经这么久了,猎杀的习惯,要改改……”</p>
“哥,跟我回去见军师吧。”</p>
我愣住了,狼突然蹦出来的这一句是我意料之外的。反应过来后我满脸惊诧地看向他,月光下,只见他窝身蹲在我面前,孤零零仰头望着我。他眼睛里那些东西我形容不出来,犹豫、慌恐、期盼、压抑…</p>
“你说什么?军师还活着?”</p>
“他还活着,所有人都活着。”</p>
“喂,不会吧?怎么可能……”</p>
与我不明所以夸张地笑起来不同,狼至始至终是一脸漠然。</p>
“那年打下襄阳后,我们收到回来修整的命令。一路北上发现大汗已经建国了。后来我们休养生息,平平安安过了一段日子。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城里开始出现红衣橙袍戴高帽的僧侣,并且越来越多。不久就听到有人流传大汗不拜长生天了,连萨满都受到了冷落……军师当时很生气,去面见了他好几次。我们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之后,只是再见到军师时,他脸色很沉,手里拿着大汗让众军南下增援的命令。但出发不久,我们发现他挥师领着我们不是南下,而是北上。他带着我们所有人,去往并且渡过了雁翎关……”</p>
“你们当时就没人意识到,这是违抗军令么?军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魔力,把你们所有人一下都拐跑?”</p>
“哥,你知道么,其实军师不是人类。”</p>
“……”</p>
“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某种能力掌握了我们。那种能力很奇怪,它让我们畏惧军师,也让我们唯他是从,但我们的意识和身体又是清楚的……军师能左右我们,让我们不受控制地跟随他。”</p>
“狼,所以说后来这么多年里,你一直远在雁翎关北,而不是达茂。”</p>
“是……是我骗了你。”</p>
“这不重要,既然如此,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其他人呢?”</p>
如果照狼这样讲的话,某种意义上,他便跟我被关的那几百年没了区别。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的生活状态仍然如此这般。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需要时间接受这些,需要纠正很多已知的事情。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大变故,更没有想到军师会有这么多秘密,自己在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此刻的狼,是我所有疑惑的中心,而我的问题,一个一个地抛过去似乎在剥开他,露出他本不想露于人前的腹软。画面里,他的呼吸开始加速,</p>
“我是逃出来的。哥,我受不了那种被控制的感觉了。几百年过去了,后颈就像一直有只无形的黑手在抓着我,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无论在做什么,走到哪里……所以我逃了出来,就我一个人,偷偷翻过雁翎关回到了家乡。没待多久的一天晚上,我见到远处一幕白光,更重要的,是我闻到了你的气息。哥,你知道那时我的心情么?”</p>
“……”</p>
“后来,我果然找到了你,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些天,听你说了很多事,也跟着你做了很多事。我发现你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我开始有些羡慕你,羡慕你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我甚至想像你那样去生活,可以无拘无束地重新开始,但是……”</p>
说着说着,狼哽咽了,他开始更加地蜷缩身体,抱着头shēn yín、抽泣,无助地像个孩子,那个已经消失在自己身体里很久的孩子。</p>
“但是你知道么,军师还在,他一直在叫我,一直在呼唤我。刚开始我装作听不见,我故意不去理他,我不想让他打扰我。可是这几天,他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大,有时,我甚至能在阴影里看见他……他生气了,他在叫我回去!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害怕……”</p>
“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居然有这么大本事,当年天可汗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p>
听着狼的无助,我心里默念着感慨了起来,回忆起认识他的前前后后。如果照狼所讲,军师表面上看似带着军队脱离朝廷控制,实际上是通过某种手段,自己控制了一大批当时元军的绝对主力。不过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另立山头,而是选择北渡遁隐,销声匿迹。但不管怎么样吧,我无名火还是涌了上来:军师囚禁了一匹狼,囚禁了我的弟弟。</p>
“……哥,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要求你,但,可不可以和我回去见见他,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离开,但如果一个人回去我怕……”</p>
“明天准备准备,陪我去跟猫爷打声招呼,然后咱们就坐晚上的火车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