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阿宝也几乎就不用上山了。
每个周末为了弥补在林场的空虚寂寞无聊,阿宝通常是跑到市区找人玩或者在闹市书店阅览室留连,那怕在市区闲逛也乐意。
这天意外的在新华书店旁边看到杨一鸣,正缩头缩脑的蹲在一处角落的地上卖邮票,忙问他什么情况,他说,芹口卫生院经营很差,靠着财政补贴才没倒了,像他和汪风这些刚分配来的,每个月只能领到一百元左右,也只能自己想想办法赚点外快了,神情中满是无奈。
晚上躺在床上,阿宝又觉得自己还算xìng yùn,心情好了不少。
快到年终了,阿瑞放假后来林场看阿宝,同时约好后天周六下午去畜牧场找周文山玩。
周六下午4点在火车站几个人碰头,然后先往粮校方向走去,因为畜牧场就在粮校附近往里面的山里,过了粮校不远转向一条四、五米宽的砂石路,又走了约半个多小时,路边围墙里有一排排低矮的房子,传出猪的叫声及浓烈的猪臊味,肯定到了。
才到场一年多,周文山就混了个场长,也算不错了,只是好像这场里主要也就养猪,没多少人,周围又荒僻,空气又不好,夏天那什么飞的肯定多,阿宝想:给我个场长的场长当,我也不干,晚上不会就在这吃饭吧,睡觉呢?也许,等下习惯了也就好了。
好在草草参观了一下,周文山就带大家走了,沿砂石路继续走了十几分钟,转向一条小土路,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去找酒喝,放眼望去,除了稻田菜地,连个人影都没有,又走了十几分钟,周围就都是果园了,一会儿,几幢简易砖木房就出现在眼前,狗吠很快就让主人现身了,“进来坐,坐,阿清泡茶”,显然他们已很熟了,“老王,这些是我朋友,今天晚上就在你这里混一晚了”,“欢迎,欢迎,来,抽烟”,喝过一通茶,老王说:“你们随便,我去准备一下”,老王骑上摩托车走了,大家就参观起果园,只是现在树上已没有果子了,“文山,你和他们是亲戚”,“不是,是客户”,“他还卖猪肉?”,“不是,他的果园很大,我们场里有大量优质的天然肥料,他敢不巴结巴结我”,原来是这样,中国处处有学问啊﹗
晚上虽然没有什么高档吃食,却也是大鱼大肉的,味道还不错,在这样满是草木清香的旷野中和朋友喝酒,虽然环境简陋,确实又让人觉得新奇,体会到另一番原始风味,可以无所顾忌的高声行酒,无拘无束的欢声大笑,放浪高歌,放开酒量的喝,此刻,朋友之间没有拘束,没有距离,只有美妙的夜。结果,当然是几乎全倒了。
工作后第一年回家过春节,自然要表现一下,带上场里发的东西和自己买的,再给老爸和几个老的小的一个红包是必须的,虽然加上路费等费用,在蜗牛上面损失了一个多月的收入,就当旅游好了,好在阿宝平时是个蛮节俭的人,场里又发了个不错的年底红包,还有些年货,算了下,还是能轻松的对付下来。
家人又都聚在一起了,难得的欢乐时光,只是二哥因为失恋稍稍不那么欢快。
高中同学张东明和黄春芬喜结连理,在初六办喜宴,许多同学都到场了,有两桌多,气氛很好,阿英也来了,只是还是不大理人,听说她嫁给镇政府的一个小干部,徐晓兰也嫁人了,嫁给本地一户做生意的人家,印象中她以前又黄又瘦的,在班上不吭不响的,没想到现在可以说是有点好看了,而且挺活泼的,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节后又回到安逸无聊的工作生活中来,回场后第一次到市区,正好路过电大,门口有招生布告,阿宝想:“反正有的是时间,正好把wén píng提高,不知有没有医学相关的”,周末没人上班,进去向门卫要了张招生科目表,只有文秘、行政管理等等万金油专业,也是,电大怎么可能有医学专业,有的还要本专业才能报,只有文秘阿宝能报。
晚上阿宝想了很久,自己真的很想提高自己的医学水平和wén píng,可是,从目前的社会各层面来看,阿宝实在找不到能提升医学wén píng的相关渠道,说白了只有按部就班的自学来等待职称评定提升,在林场小医务室这样的环境中,困难重重,自己在医学方面已难有机会了,那么,为了wén píng,只好从其它科目入手了,就当打发无聊吧,反正,多少也可以提升点自己的文化修养。
周一上午阿宝就请了个短假,带上**到电大报名,工作人员看到他是医学专业的,明显有点惊讶。学费倒是不贵,一周3个晚上和周末两个下午也不是问题,又要开始做学生了,阿宝领了一大堆书,顺带又去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晚上只能靠它了,原来的在三哥那被偷了,回来的路上,阿宝觉得心情还不错,几公理的路,小意思。
开始上学了,第一节课是周日下午,几乎座无虚席,班主任开了个简单的开学式,宣布了些注意事项等等就开讲了,下课后,阿宝心情不错,情绪高昂的到处逛,好像第一次来这里旅游,还大方的吃了好几家不错的小吃,直到吃不动才罢休,接着当然是看场diàn yǐng了,可惜没女朋友,可见,精神的力量是惊人的,所以,人不可无聊。
回场时,过了师专,路边就少有房屋,又没有月亮,路上几乎就是黑漆漆的,人、车也很少,过了合成氨厂就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眼睛也适应了,依稀看得见路,许久,路上都没见到一个人,一辆qì chē,要翻过一条大坡下到坡底才会有人家,白天阿宝勉强可以骑上坡顶,现在,不到半坡就只能下来推着走了,黑漆漆的山岭还是有点吓人,路边草丛中的突然响声,让人毛骨悚然,山上猫头鹰或者其它什么鸟的怪叫声,让人汗毛直立,阿宝只能哼着走调的歌给自己壮胆,要是女孩绝不敢走的,快到坡底,转过弯,前方的灯光是那么的明亮温暖,全身顿时放松下来,这时才发现身上已汗湿一大片。
上了电大,阿宝感觉日子过的充实多了,人又开朗起来,和场里大多数人相处的也都不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是个周末,上完课时间还早,阿宝想在商业区逛逛,在街边锁好自行车,就闲逛起来,“张松图”,身后传来招呼声,回头一看,是许久未见的黄燕和她的一个女伴,“你们好”,“你怎么就销声匿迹了,现在怎么样?”,“还马马虎虎,你怎么样,上容那边怎么样,黄凤几个现在怎么样了?”,“你不知道?医院整体搬迁被否决了,只同意在坪南开个分院,就在市政府那条路上,离你们学校不是太远,这么近,有空去走走,我当然在这边了,老余也搬到坪南了,黄凤几个都不错,跟着父母混,准备要到大医院进修了”,想到自己的情况这么不如意,阿宝的心里很难受,都不好意思向她说在林场上班,更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糟糕处境,“这样啊,恭喜你们几个啊,我还有事,改天再联系”,现在,他只想尽快逃离。
向黄燕要了余老师的住址,阿宝就匆匆告别了,心里满是痛,没了心情,也就转身回场,一路的胡思乱想。
从此,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黄燕和卫校同学了。
阿宝是个完美主义者,好强又内心敏感而脆弱,毕业时的错误像座大山压在他心里,放不下,总担心别人看不起他,想逃避,不愿面对故人,甚至在遇到黄燕时都不愿告诉她目前自己的真实状况,更不愿向这些人寻求帮助,再次错误的选择了逃避,也丢失了许多可以帮助他的关系和友谊,后来在社会上挣扎奋斗,才深刻体会到这些关系和友谊是多么的重要和珍贵,是可遇不可求的。
悲哀的阿宝。
不过,他的本质是善良的,挣扎了几天,下个周末他就买了礼物去看望了余老师和师母,很明显,他受到了欢迎,两位老人很高兴,此时,他完全应该放下心中的包袱,重新恢复和大家的来往,至少是在坪南的这几个人,因为这几个老师同学朋友都在当地医疗系统有不错的关系,人品也没问题,完全有可能给予他很好的帮助,至少,也可以给予他有益的建议,可惜,阿宝始终不开窍,愚不可及呀!
后来阿宝又去看望了余老师1次,遗憾的是因为种种原因和各种借口,后来及离开坪南后,阿宝再也没有看到过两位老人了。惭愧。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没有宽广的胸怀,放不下过往,死要面子的人,平白少了许多人脉关系,自然举步维艰,当然活受罪。
单位效益不好,三哥决定cí zhí到青阳市海安一家生产橡胶制品的私企当技术员,工资是这边的三倍多,阿宝也是很支持,与其不死不活的,不如去拼一下,父亲却是有点担心。
五月多的一天,河对面果园的看园人被发现烧死在山上的屋里,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独身男人,长年就住在山上,爱喝酒,场里让阿宝和吴书记及派出所付所长陪公安人员去现场调查。
来到山上半山腰的小屋,工人蒋兴旺正焦急而无聊的守在这里,就是他巡山时发现的,公安先向他询问有关情况,然后就开始勘察现场,林场的人在外面等着,小屋的门窗都被烟火烧燎成了焦黑色,幸好近期雨水多,地方潮湿,火才没有蔓延开,小屋也没烧塌,阿宝发现这片果园的果树明显比建筑材料厂旁边的那片差多了,当然,这里也没有小溪,环境和地力也明显比那边差多了。
公安勘察完了,就由法医进去检查尸体,一会儿让阿宝进去帮忙打灯,阿宝表面镇定,内心实则有点慌乱,屋内被烧的黑呼呼的,几种焦臭味混和在一起,床的位置一具被烧焦的尸体扭曲蜷缩着,好像还在痛苦中拼命挣扎,好惨﹗阿宝不敢多看,法医又让阿宝戴上手套,帮忙给尸体翻身固定,阿宝的手有点抖,感觉特别的沉,回位后,法医又再次检查了口咽、鼻、耳等部位,最后取了些样本,终于结束了,回到屋外,阿宝深呼吸了好几大口,努力清除肺中的余气。
公安们就在旁边讨论了一会,然后给出的初步结论是:喝醉了,不幸打翻了煤油灯,点燃了被褥,然后就被烧死了。最终结论要等法医化验结果出来,再研究讨论后给出。
这时已近中午,太阳晒的人又闷又热,大家赶紧下山,在饭店吃饭时,大家都是谈些轻松的话题,阿宝的胃口不大好,公安们的胃口就很好了,这种场景,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很普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