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廷生此时哪里还有半点睡意,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山顶的谈话——其实他这处凹穴与山顶的距离,不过十几步而已!
他听见叶宗满轻笑一声,用沉重的鼻音说道:“大渚岛良辰美景,不比你家那乱石滩好瞧得多么?我带你来醒醒酒、吹吹风,有什么不好?”
王清溪表现得很不耐烦,嚷嚷着道:“你少来,有什么话快说。”
他急着回去喝酒,因此顾不上对大将军保持尊敬了。
叶宗满笑道:“我找你的确有事,下午……”
王清溪立刻打断他,毫不客气地道:“那个麻五的事别推到我的头上,前几天老船主把我叫去平户训斥了半个时辰,我只能把麻五供出来!再说,下午是你给我使眼色,我才下去一脚的——喂,二哥,你不是shā rén灭口吧?”
白廷生心想:你这疯虎,总算还没傻到家。
他一直对王清溪踏杀麻五耿耿于怀,因为麻五口中所说的那艘船,正是在那场风暴之中走失的“世纪号”。
白廷生一直想弄清楚穿越的真相,也想找到那些失散的同伴,可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出现,转眼便被麻五带到阴曹地府去了……
叶宗满哼了一声,说道:“你乱说什么,是我让你杀的人不错,可二哥也是为你着想啊!”
王清溪不说话,似乎并不相信这种说辞。
叶宗满叹息一声,说道:“你想想,这件事有多蹊跷?麻叶亲手弑杀老父,这很多人都知道。麻五跟他虽是骨肉兄弟,却视同死仇,老船主下午显然是动摇了的。如果再给麻五翻过案来,你那十几个血头不是白磕了?”
王清溪大声道:“可那封信确实是麻五给我的,我又没说谎!我是鬼迷心窍,不分青红皂白就信了别人的鬼话,冤枉谢三哥,这罪名我认了,也受了罚,我怕啥?就算麻五不是徐海派来的,也跟我球不相干!”
叶宗满冷笑一声,说道:“冤枉谢三哥?呵……恐怕未必冤枉!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如果麻五不是受徐海的指使,那背后又是谁在捣鬼?”
王清溪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毛海峰?”
“放你个屁!”叶宗满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能不能有点脑子,除了毛海峰和你自己,谁都有可能——谢老和、我、老船主!但是我们三个谁都不能够,老船主绝不答应这种事发生!”
王清溪更加糊涂了,问道:“怎么说?”
叶宗满叹道:“我们四个就像老船主的四根桌子腿,只要折掉一根,老船主就吃不成这桌饭。所以麻五的背后是徐海的指使也好,不是也好,总要让徐海背这锅。所以前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再提,咱们几个就还是亲兄弟,老船主的桌子也稳稳当当的,懂了吗?”
王清溪支吾两声,既没说懂,也没说不懂,过了半晌才道:“那咱们该谢谢徐海?”
叶宗满冷笑一声:“谢他?这些年他给老船主使的绊子数都数不清,怎样都不算冤枉了他!”
“哦……”王清溪似乎总算明白了,点头道:“好,我懂了,还是二哥你懂得老船主的心思。我跟三哥都是粗人,哎,一不小心就给人骗了!”
“三哥是粗人吗?”叶宗满望着大寨热闹的方向,忽然摇头苦笑:“他从来都不是……”
不一会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叶宗满与王清溪两人并肩下山去了。
白廷生始终躲在凹穴之中,一动也不曾动,就连呼吸也尽量压抑着,不发出一丝声响来。
今天下午他已经见过王清溪的武功,一条一百多斤的大汉,在他手中轻飘飘的好像一只玩物!
所以白廷生不敢保证,自己的呼吸声能够躲过王清溪的耳朵。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四野之中只剩下凄凄蝉鸣和絮絮风声的时候,白廷生才摸索着从凹穴中爬出身子来。
他看着中寨的方向,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他笑的是王清溪。
这位勇冠三军的莽汉,被叶宗满三言两语便玩弄于股掌之中。
同为四大将之一的矮脚虎,与笑面虎相比,相差得实在太远……
下午王清溪杀死麻五灭口这件事情,重点绝不在于徐海该不该背黑锅上面,而是麻五口中的那艘船!
白廷生看得出来,老船主显然已经动了心,只要王清溪再等片刻,麻五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对于汪直这样的海上之王来说,一艘冠绝四海、体量远超同类海船的巨型旗舰,才能真正匹配他的地位!
旗舰之于海上之王,就好像皇宫之于皇帝一般,不仅是荣耀和身份的象征,更加是实力的体现!
可是王清溪看似鲁莽的一脚,便将这一切梦幻击成了碎片,而这都是叶宗满的一手安排。
白廷生看得出来,老船主在麻五死去的那一刻,眼中除了一闪而过的熊熊怒火,就只有满心的不甘与无奈。
王清溪就像一个拥兵自重的大将,把皇帝堵在了皇宫门外,这是什么?
这是犯上作乱!
可笑王清溪还在纠结“四条桌子腿”,并且自以为办了一件大好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人所共知的愚蠢,才让老船主没有多想——或许已经多想了——这也算是他的运气。
白廷生脑中不断闪过叶宗满挂满笑意的面容,那笑意好似一阵春风,让那些无知而单纯的人们,仿佛时刻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之中,可白廷生的心底,却不由得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宴会持续到很晚很晚,整个中寨的人们都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整夜载歌载舞、觥筹交错。
可白廷生没有再回到那个宴会去,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早早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和衣躺在胡家嫂子给他打的地铺上,用被子蒙住头,尽量将外面嘈杂的噪音隔绝开来,很快便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白廷生的门便被谢和推开了。
看着这个眼睛、脸和脖子都一片通红,带着一身酒气和烟味的谢和,白廷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哥,你咋了?”白廷生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扶住摇摇晃晃的谢和。
谢和迷蒙着双眼,拉着白廷生的手道:“快……你带人去找……找小船主,这狗日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