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州城北门,一个声音叫住了陈道。陈道一看,原来是俞文白。两人走到一边,俞文白点点头说道“你先去县衙吧,我在县衙对面的蓬莱春等你。”说完,不等陈道反应过来,就匆匆而去。
县衙的偏厅内,李知县坐在那里微笑着看着陈道走进来,金师爷就站在他的身后。陈道进来后,跪下行礼“草民叩见大老爷。”。
他没有什么后世人见了人不愿意下跪的臭毛病,因为有这个毛病的人,在这个年代都已经死了。就算皇帝也不例外,因为如果他当皇帝前不给自己的父皇下跪,估计也难以活命。
李知县笑着说“起来吧,以后可不能称草民了。”见陈道听着他解释,看了金师爷一眼,金师爷说道“年后,长沙县蓝知县写信给道州郑知州。说起你沉着机智救了他家女儿,机智沉着、办事稳妥。又言你在回道州的路上杀死土匪,拼力救了他的东床。可谓是有勇有谋啊。听说你以前就是童生,因为父亲的案子被牵连,所以没有继续进学。于是就为你捐了个监生的资格。正巧,几日前你在双排县格杀女匪首粉蝎子一事。永州府行文到了道州。郑知州闻知你是我县中派出采买耕牛的官差后大悦。本来我县巡检所的巡检正要告老,知州说有既这样有勇有谋之人,何不把巡检一职派与他。于是州衙就行文道县,指派你先署理巡检所一职。”。
原来是这样,明朝可是中央集权制度,朝廷命官是要吏部核准的。陈道想着,这署理也就是还没有正式批准。
那李知县看陈道愣住了,便道“那长沙县蓝知县和我们道州郑知州可是同榜进士,有同年之宜。而且,他是二榜二十七名。比郑知州可高了两名。”。
“高了两名为何还只是……”陈道迟疑的问道。
“呵呵呵,这你就不明白guān chǎng了。虽说长沙县是府、县同城,一般人视之为虎穴。但这蓝知县的坐师可是……呵呵。这蓝知县没有抢到清流职位,被外放出来。可这只是历练一下,在长沙城里随便升个官的机会多得是。到时候再按六品官身调回朝廷,可就是六部的主事了。要是能调到御史清贵衙门……”。
这下陈道是懂了,这蓝知县是前途无量啊,怪不得一封书信这么有用。
那李知县继续说“再加上那女匪首粉蝎子是湖广府下了海捕公文的要犯。在永州犯案,却被我道县衙门派出的人给剿灭了。这一下知州怎会不喜?所以你巡检一事就定下来了。只是……”。
一听只是,陈道就知道不好听的来了。
金师爷这时知趣接着道“只是这巡检一职,朝廷还未批复。湖广府的公文已经递上去了,但是得要时间。而老的巡检所已经破败不堪,需要重新整饬。巡检一职这一段你先dài lǐ着,先筹建新的巡检所衙门。不过因为本县衙门的经费不足,这筹建经费只有五十两银子。”。
陈道的心中不由得苦笑,这五十两银子能干什么?得自己垫银子先盖衙门,还不知道这巡检所有多少人,要发多少粮饷。而且听这意思自己还只是一个dài lǐ。但是,从白身到官身,可是一个不小的跨越。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毕竟能成为大明朝的正式官员了。于是说道“李知县为朝廷殚精竭虑、牧守一方。今既有差遣,小民、哦不,下官岂可推诿。必当唯李县令马首是瞻,尽心公事。只是,既然经费不足,不知可否让我自筹?”。
先表对知县的忠心、再谈公事,最后说要求。这个套路陈道还是懂的。
“哦,你如何自筹?”李知县问道。
“我巡检司当然是巡查过往的货物与人等,帮着客商护送货物也是本司之职。若是客商门自愿上交些费用,也是可行的。”陈道奸笑着说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李知县笑眯眯的说道。
“再就是,既然无钱建巡检司衙门,可以暂借。由我私人出钱建房,借与巡检司暂用。只是建巡检司的苦役从宋家村征发,需户房确认一下即可。”。
这个房子用衙门的人建,产权还是自己的。虽然是借给巡检司,但是若日后自己不在任了,房子可以收回来,最不济也可以收租金。这时,百姓服役是个苦差事,很多人都是死在了服役的过程中。若是不愿意服役,就得交上几两银子。这对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的农户可是一笔大的支出。陈道征发民夫服役来建造巡检所,就可以免费使用人力,不用支付银钱。而在家门口出力建房子,就能完成丁役,对农户来说,也是非常愿意的事情。
“这没有问题,金师爷去打个招呼。”说完就端起茶,表示谈话已经结束。又想起一事,补充道“等会到吏科把你的官服和衙门的文告领走,既然上任,就得有个上任的样子。”。
“不是说是署理吗?官服都有了?”陈道吃惊的说。
“署理是给上面说的,本县这里已经是正式的了。再说,一个从九品的巡检,偌大个湖广府还是能决定的,你只管好好办差吧。”。
“是。”陈道弓着身子退下。
一手牵着马、一手捧着官服,陈道来到了蓬莱春。
“你们家为我这个巡检的位置,花了不少钱吧。”。
“你不必计较,你先是救了我娘子,又救了我和mèi mèi的性命。跟这比起来,那点钱不算什么。”俞文白说道。两人已经很熟悉了,没有什么寒暄。
“可我当了巡检,以后怎么帮你送货?”。
“只要没人管,事情一样做。你当了巡检,手上有兵有军械,不更好护送货物?再说,等一切正常了,就不用你亲自送了。”。
“那倒是。对了,你的铺子在哪儿?”。
“城东,俞记绸布庄。”。
“你什么时候回去成亲?”。
“二月初二。带十车山货走水路回长沙。”。
“你mèi mèi跟不跟你一起走?。”。
“……”这跟你有关系吗?俞文白心里想。
下午回到家,芸娘看见陈道手捧着一件衣服和一顶帽子,好奇的问“你拿的是什么?”。
“官服。”。
“官服?你拿人家官服干什么?”。
“什么人家的,我的,巡检所巡检官服。从今天起,我是朝廷命官了。”陈道举着官服牛逼的显摆着。
芸娘瞪大了两个眼睛看着陈道,旁边楚若梅也是不相信的望着陈道。“不信,不信找你爹看看,他在州城做过生意,肯定认识。说着拉着芸娘就推开了魏家的大门。
村里正带着几个人在魏明生家里,跟魏明生商讨春耕时租借耕牛一事。陈道拿着官服进来,把事情一说。这里正连忙就跪下磕头“给巡检老爷请安。”,几个村民们连忙也跟着跪下。
魏家一家人见了,也不由自主的跪下了。连旁边的芸娘都腿一软,幸好被陈道一手扶住“这只是暂时让我署理一下,没说正式当官,大家起来吧。”。
“这官服都发了,公文都有了,怎么不是正式的。我们村从没出过一个官,现在有了。往后没人敢欺负我们了,日子好过了呀。”村长哽咽着说道。
这村子里有官宦,每年收税就不会被过多的摊派,服丁役的时候,也能占些便宜。这朝廷总的税费不能少,哪个村有些什么官宦世家,或者官员士绅,这个村子的税收就会减少,于是就会摊到像宋家村这样没有官宦人家的村子里了。
过了几天,陈道去了道县城外西面的巡检所衙门上任。
把这叫衙门的确是不合适。一个典型的四合院,三间正房、两边各两间厢房。房顶的瓦片都稀稀拉拉的,有两间房太阳都能从房顶直射到屋里,就像开了天窗。柱子已经腐烂、窗户根本没有窗户纸。门倒是有,可是陈道一推就“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
听见响动,屋里出来一个穿着邋里邋遢官服的瘦老头。“是新任的巡检陈大人吧。老朽是上一任巡检,于国光,在此等了大人几天了。”说着拱手行了礼,把陈道带进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的公房内。
陈道也拱拱手,道了句“正是。”跟着于国光进了房内。
进得房来,陈道看见房内还有一个比这个于国光更老的老文书。这文书看见陈道进来,也站起来拱了拱手喊了句“大人。”。
几人坐定,陈道开始问了起来“于大人,这巡检所有多少人呐?”。
“这道县巡检所按编制是三十七个人。但是历来兵不满员,只有半数。”于老头说道。
“这里有十**人?”陈道看着院外走动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道。
“咳,你看。光顾这说话了,陈大人喝茶喝茶。”那文书知趣的倒了一杯粗茶上来,陈道一看,盘子底还有一张十两的银票,于是心知肚明。
“嗨。虽说名册上是有十九个人,可是朝廷每年发的饷银还不够三个月的。这底下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就只有农忙的时候回去种种田了。”。
“这巡检所兵丁的饷银是……”。
“每月一石米,一两银子。可是朝廷每年发下来到,分到每个士兵头上每月只有半石米、三钱银子,而且一年只发七八个月。”于老头也是颇为无奈的说道。“这自己吃饱肚子尚且勉强,可一家老小怎么办。只有回去种田,平日里轮流来当差了”。
“巡检所不是兼着巡查商贩、设卡收费的差事吗?”陈道问道。
“嗨,这年头,做生意的哪家不是挂个士绅豪门的招牌,哪里收的到税?真正走街串巷的货郎,又没有几个油水,根本收不上来钱。这时日一久,也就没人愿意再出去转悠了。”。
看着院里几个老弱军卒在烧火做饭,陈道摇摇头“您说句实话,现在还在巡检所的兵卒,到底有几个?”。
“十三、十一,嗨,八个。”于老头一咬牙说道“八个。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六个,每日三个当值,五日一轮。”。
“都是这些老弱之人?”
“只有这些老弱之人才会来领这微薄的薪俸。”于老头苦笑着道。
“于大人,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把他们都遣散吧。”陈道心里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要来有什么用?还要养着。说着把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和桌上那十两银票一起递了过去。一个人十几两银子,抵得上这些人七八年的收入了。
陈道知道自己想简单了,本想着可以借着巡检所的招牌收些厘卡税金。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连大明朝正规的税赋,这士绅们都不交,怎会交这些过路费?一个九品的巡检杂官,在任何士绅眼里,都不是什么事。想从税卡厘金上动脑筋,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