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繁华渐被夜色侵蚀,重归宁静,红楼、酒肆、赌坊才开始上演一天中最后的浪荡和疯狂。在这幕众生的戏剧中,酒色与**交织缠绕,流连于梦境的人们企图逃离着破碎的真实。</p>
姜青走在街上,默默然无绪。长余街两旁的烟柳花色,倒映着莺声笑语和夹杂污秽的调戏声,给这座落幕的晚城染上喧嚣的昏黄。与之相对的则是被暮色沉浸的街道,即使是窗沿透出的烛光和灯笼的摇摆,也唤不回这条逐渐陷入沉睡中的长路,一切仿若轻触即破的泡沫。</p>
似真,也似假,如梦,更如幻。</p>
“姜外史,还有事么?”一声轻询打破了他内心的静闷,姜青回拢思绪,看着靠近献笑的鼠牙。只见他透亮不定的眼睛几番瞄向了一旁人声鼎沸的宣乐赌坊,表情有几分跃跃欲试,他神色了然道:“去吧。”鼠牙连忙辞谢。</p>
姜青揉了揉额头,使得恍惚的精神稍有缓解,也不去计较鼠牙是真赌钱还是只为了脱身。他看了一下身后的两人,又想了想回去的路程,随口问道:“六儿,你们进帮多长时间了?”</p>
小六拍着发懵的脑袋,道:“我是十岁入的帮,至今差不多五年了。”随后指向在旁搀扶自己的猴子,“猴子倒是比我早一年。”</p>
姜青略显惊讶,笑道:“看不出两位的资历倒是挺老的。”</p>
由集市去往居住的保宁坊还要经过一街两巷,三人一路闲谈,由长顺街来到马行街上。</p>
猴子的脸色突然变的煞白,紧紧扯着小六的袖子。这份异状即刻被姜青注意到了,他疑惑道:“怎么了?”猴子低头沉声:“外史,黄沙罩天!”姜青的酒意顿时被这六个字惊没。他一边继续与两人交谈着,一边不露声色的用余光瞄了一眼四周。</p>
此时已是酉时,佣工和码工照例也已收工,但这条夜市必经的大道上却没有以往的人流。周围店铺门窗紧闭不漏一丝光亮,使得暗沉的街道更加阴暗,气氛突然变得压抑。整条街除了他们只有两拨三人人群从街对面前后走来,脸上没有下工的匆忙和呆滞,步履轻快,行路前后间配有章法。虽然姜青未曾习武,但以过往经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些人是有些底子的。</p>
看来的确是进圈子了,姜青心里有了估计,于是向猴子和小六使了个眼色。</p>
小六摸了摸身上,满脸愕然,急声喊道:“咦,我钱袋呢,我钱袋不见了,猴子你看到我钱袋了么?”猴子皱眉:“会不会刚刚落在酒楼了?”“酒楼?猴子你快陪我去!”说完连忙拉着猴子转身向来路跑去。</p>
姜青停下身子,靠在墙壁上,虚眼假寐以做等待。街对面的六人只是开始稍有慌乱接着又逐步走来,他合上眼心中已是了然。</p>
逃回长顺街的小六和猴子依旧在奋力奔跑不敢稍怠,伴着急喘声小六问道:“猴子,你说姜外史为什么不跟我们一一起跑?”猴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道:“或许姜外史另有打算吧,我们还是快点向堂里”</p>
“砰!”</p>
话还未说完两人就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顾不上身上的摔伤猴子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路中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还未待两人有所反应一道声音于空寂中响起。</p>
“两位少侠这是要去哪里?”</p>
——</p>
徐徐微风从耳畔掠过,轻抚脸颊,带来丝微凉意。如果此时倚靠在北楼长廊上,手中有一壶由早泉加热沏成的南阳虹月,耳边再听着香叶居的叠曲,似乎别有一番雅意。回过神来,姜青在内心轻笑一声,连忙摒弃了这番杂绪。</p>
“噗通!”</p>
听到声响后,姜青睁开眼没有意外的看到猴子和小六倒在地上,看来一种结果已经出现了。两人虽然都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但没有刃具的痕迹,姜青心里暂时排除了府衙的可能,眯眼看向长顺街方向。</p>
背部砸在地上带来的冲击,使得猴子不由得吐了一口黄水,刺骨的疼痛从受伤的部位袭来,混杂着灼烧的炙感,阵阵刺向脑海。猴子倒吸一口冷气,紧咬牙关,不愧是武夫,就这伤人致残的技巧可不是他们这些dì pǐliú máng能比的。猴子看向小六却发现小六已经昏了过去,他想了想索性也一动不动的装起晕来,将包袱扔给了这位姜外史,反正对方的目标本就不是他们。</p>
空寂昏暗的街道上,掌声先是响起,接着又跟来一道话音。</p>
“好一个暗度陈仓,‘笑书生’之名果然名不虚传。”</p>
话音刚落,先有三人出现在视野内,后面隐约跟着几个人影。一壮汉着白袍居首,三十岁出头,负手阔步前行,身材魁梧,蓄胡方形脸,而最令人惊异的是此人两眼大小不同。两人紧跟其后,一人着灰衫,一人着麻褐。</p>
姜青看到白袍壮汉的第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面色不由一紧,连忙拱手道:“只是众人抬声而已,可不及二爷龙虎双雄的名号。”</p>
壮汉揩着络腮胡,似笑非笑道:“咱很早之前就想见姜外史一面,却总是寻不到法子,今天可算是有缘给咱碰到了。”</p>
姜青看着身后赶过来的六人以及眼前的这几位,笑道:“只是二爷的这个见面礼未免太兴师动众了。”</p>
“哈哈,阁下毕竟是金沙三杰,可不是什么小鼠小虫这样的货色,咱当然得重礼以待。没想到,却被阁下这般嫌弃,咱的这份热心倒是伤的很呐!”</p>
姜青对赵虎这番自来熟的话有些始料未及,只好问道:“不知二爷今日找我是为了私事还是公事?”</p>
赵虎挥挥手,众人立即向四周散开警戒,给两人留下了一块空间。他看着姜青:“听闻‘笑书生’善通文理,咱一直是粗人一个,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外史,不知道你能不能为咱解解惑?”</p>
看着一直在和自己打太极的赵虎,姜青有些无奈,但因为听闻过此人的狠厉和豪胆,也不敢有所不满只好道:“还请二爷明示,姜青必尽微力。”</p>
“为人处于世,姜外史,你觉得,什么最重要?”</p>
姜青思索半响才答道:“在下以为能力最重要,身怀一技方有立世之本,人拥一法可抵不上之荣。当然这只是在下的一点粗浅之见,不知二爷怎么看?”</p>
赵虎不置可否,他看着路尽头的黑雾,似是感慨:“咱倒觉得啊,人首要之事就是要有自知之明。一个人若是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不了解对方的高度,即使拥有能力那也枉然吧。”话里藏话中他转过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又问道,“那你再说说我们这些横行之人为何能够逍遥无道呢?”</p>
“人心贪欲所生,权贵庇护所行。看似豺狼,实则家犬。”</p>
“哈哈,姜青,咱果然没看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赵虎一番大笑,他直视着姜青:“那么家犬此番声吠,你会明白为何么?”姜青看着眼里并无笑意的赵虎,脸色渐沉。</p>
赵虎静静地望着陷入沉思中的姜青,看着他慢慢的抽丝剥茧,从一开始自己就已占住主动,接连放出让姜青不得不吃的诱饵,使他一步步的进入自己的节奏中。毕竟有些话不能直说,否则不仅无味还会招腥,而能领悟多少全靠个人能力了。</p>
姜青眉头渐锁,眸色沉宁。最近帮内可谓多风多雨,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首先于七日前帮里创办的金线镖局在帮派‘管辖’的南边山脉口失了一趟银镖,护镖七人全部失踪无迹,搜寻多日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件事可谓是重创了金沙帮的声誉。</p>
接着便是青丰城发生的一茬子事,丢了重要的库银不说还意外的损失了一员大将,关键的是这两件事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p>
最要命的是少帮主于前日在郡城为争夺一位江湖女子将郡丞的二公子打伤,消息传回帮里,卧病在床的老帮主顿时气血攻心陷入昏迷中,苦撑了一夜后于鸡鸣时不幸归天。</p>
经此一事,原本就不认可少帮主的一伙人更加反对他的继位,其中不犯混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期间魑魅魍魉横行不断帮内可谓乱象叠生,于是姜青主动请缨来到了这里,也算是为了远离那场漩涡吧。</p>
心里似乎有了dá àn,姜青看向赵虎,郑重劝道:“二爷,凡大帮行事以义为先,以信为责,因此方能上受权贵庇行,下抚百民得心。金沙和剑雪半年前刚立下三年之盟,如果贵帮此时落井下石,不仅有损贵帮百年清誉,为道中所耻,更会因其背信弃义之为,导致上位不满。疑心一生就像那溃堤之穴,百年的基业恐将存危。况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义永帮可还在旁虎视眈眈。取小利而致百害,孰为不智,还望贵帮三思。”</p>
“你说的很有理,百年立牌一朝毁是个大忌。”赵虎点头附和很是赞同,不等姜青松口气话音又是一转,道,“但这个忌讳这次是一定要碰的,不因咱或咱大哥的意愿。至于王dà má子,他确实不会旁观,毕竟这次可是两狼竞食。”</p>
接着又语气幽幽道:“一下子能使唤两只豺狼的,你猜能是谁?”</p>
看着面色僵住的姜青,赵虎叹道:“世上最能成事的是关系,最能败事的也是关系。金沙帮由他而成经他而盛也因他而毁,仔细想想何尝不是必然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