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李斯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他身在咸阳，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局势竟然败坏到这种地步。
李斯虽然贵为大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论起真才实学，不要说比不上师兄韩非，就连跟冯去疾都相差甚远。
这些年始皇帝之所以如此信任李斯，无非是因为李斯善于溜须拍马，迎合心意。
然而嬴政现在需要的不再是李斯这样的“人才”了，帝国即将崩溃，而始皇帝不愿再做那个装睡的人。
“东郡叛乱已成事实，大军在外，关中空虚，朕心忧虑，两位有何高见？”
始皇帝说罢，目光扫视两人，李斯眼神闪烁，冯去疾迎着皇帝目光，若有所思。
嬴政默默等待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冯去疾说话，抬头朝冯丞相望去，只见冯去疾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朕从前暴虐，是因为经常服用方士们的假仙药，朕已经很久没有服用了，眼下非常之时，无论你们说什么，朕都不会追究的，”
冯去疾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伴君如伴虎，和嬴政这样的君王打交道，尤其在他面前说实话，风险不是一般的高。
“陛下，当今之计，唯有收拢秦兵，固守函谷关，然后徐而图之。”
冯去疾的声音在咸阳宫大殿上久久回荡。
不止是嬴政，就连李斯脸上都露出惊愕表情。
什么？收拢秦兵？固守函谷关？难道山东之地都不要了吗？
嬴政努力让自己平息怒气，抬头望向冯去疾，大声道：
“朕十三岁继位，扫灭六国，一统天下，大秦疆域，东至大海，西邻大漠，大秦境内，带甲之士，不下百万！一个小小的张良，就把你吓成这样？！”
李斯也在旁边附和道：“冯大人，秦人苦战不休，才能一统天下，你现在是要将大秦锐士流血夺得的土地拱手让给别人吗？”
李斯还要说下去，被嬴政伸手制止。
“冯丞相，继续说下去，”
冯去疾抬头望始皇帝一眼，鼓足勇气继续道：
“当年陛下听廷尉李斯建议，废分封，行郡县，在各地设立郡守，县令，直接听命皇帝。天下被分为三十六郡，关中九郡，山东二十七郡。”
嬴政望着冯去疾，心头怒火渐渐平息，听冯去疾这语气，应该能说出点干货。
然而旁边李斯却颇不淡定，冯去疾当着始皇帝面揭了他的老底，大秦丞相之前做过廷尉。这虽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然而在李斯看来，冯去疾说这话明显是在嘲讽自己。
“李斯岂是贪功之人，冯丞相休要血口喷人！当年大秦扫灭六国，废分封行郡县乃是吾皇之意，李斯愚钝，不过是在朝堂之上附议，如何就成了李斯提出的！”
嬴政眉头微微皱起，恐怕对李斯来说，攻击同僚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且听冯丞相说下去。”
见始皇帝这样表态，李斯再无话说，只是抬头瞪冯去疾一眼，冯去疾要是再有一句话说错，他还会咬上去的。
冯去疾没有在意李斯，抬头望向嬴政道：
“大秦三十六郡，除关中九郡，其余二十七郡，皆有反叛之心。为何？只因皇帝陛下没有斩草除根，扫灭六国，却留下不少六国余孽。陛下统一天下之初，尚未对匈奴南越用兵，也未修长城，筑驰道，秦军尚能控制四方，因此民心稍安，然而六国余孽不肯死心，四处散布谣言，攻击陛下。而今大军在外，难以回援，关中空虚，只要东郡一反，倘若陛下不能迅速平定，二十六郡应者云集。”
冯去疾停顿片刻，接着道：
“到时烽烟四起，即便是蒙恬，任嚣大军赶到，又能如何呢？到时不止是天下糜烂，恐怕连关中之地都不能保全了。”
嬴政静静听着冯去疾将话说完，抬头望向墙上的巨幅地图，陷入沉思。
冯去疾所说不无道理，废分封行郡县就是个错误！
不仿效周天子分封诸侯拱卫皇室，却让一大批酷吏管控各地。这些酷吏表面对大秦效忠，实际上确实鱼肉乡里，国家危急之际，率先投降的就是这批官吏。
如果是藩王掌权，哪怕是陈胜吴广等人迅速崛起，老秦人也能血战到底，大秦也不会那么快就灭亡。
把守咸阳的三千甲兵与咸阳宫的三千御林军，总数不过六千人，指望这六千人扫灭山东各郡，除非个个都是天神下凡。
见皇帝没有说话，冯去疾继续说道：“不久之前，臣从越地商人那里听说，大将军任嚣不服水土，身染重病，恐怕不久人世，任嚣之后，掌控桂林象郡的将领，当是副将赵佗。”
“赵佗？“
嬴政微微一愣，根据他粗浅的历史知识，依稀记得这位赵佗是南越国创始人，南越国在西汉初年与中央王朝分庭抗礼，甚至派兵攻打汉朝的南部边境。
赵佗原是任嚣部下，任嚣去世后，赵佗取而代之成为数万秦军的首领，秦汉之际，赵佗手握重兵，却坐视咸阳沦陷。
“你是说这个赵佗靠不住？”
嬴政试探性问道，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然而还是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恶劣。
“臣不敢说。”
“快说！“
嬴政不耐烦催促道。
冯去疾鼓足勇气道：“那位从桂林来咸阳的商人，今年准备返回桂林，却发现道路阻绝，桂林象郡通往咸阳的要道，已经被秦军封死。”
嬴政抬头望向冯去疾，眼神中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颤巍巍问道：“你是说？”
“没错，南越秦军已经反了。”
”什么！”
嬴政像被人掐住咽喉，喉咙里叽叽咕咕，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抬头惊愕望向冯去疾。
没想到这么快，因为自己派遣赵高去东郡引发的蝴蝶效应，大秦覆灭的步伐竟然加快了！
“这些年越地秦军不断向咸阳索要钱粮布帛，没想到现在竟要割据称雄了！”
嬴政没搭理冯去疾，喃喃自语道：
“朕前几日已派章邯去北郡，调蒙恬大军南下，以备不测，蒙恬大军应该快到了。”
嬴政神色暗淡，脸上不见一丝喜色，冯去疾立即说出了他的忧虑。
“上郡咸阳相距一千多里，一人一骑，从咸阳出发，走大秦驰道，日夜不休也要跑上三四天，马都要累死几匹，大军步行，又要押运粮草军械，又要防备敌袭，行动缓慢，半个月能走回来就不错了，”
嬴政不再说话，神色更加严峻。
半个月，谁知道半个月后，天下三十六郡会变成什么样子？又有多少会背叛大秦？
历史上陈胜吴广起义之后不久，分散全国各地的六国余孽死灰复燃，从山东半岛到江淮一带，到处都是起义的队伍，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秦最终就是被这燎原大火给烧毁的。
倘若在蒙恬大军返回关中之前，山东六国已经成功复国。这些六国余孽必定会在函谷关外上演一出五国伐秦。
函谷关防备空虚，根本无力抵挡来自东方的进攻。
嬴政知道，熟知咸阳底细的赵高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嬴政感觉一阵沮丧，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
虽然早习惯了各种阴谋背叛，从嫪毐到昌平君，在始皇帝背后捅刀子的人比比皆是，每一次嬴政都能化险为夷。
然而这一次，他却第一次感觉有些心虚了。
大秦积蓄百年的国力，都让他，不，是被他穿越的那位在短短十年之内挥霍一空。
即便是始皇帝天神下凡，手边能打的不过五六千人，如何与山东六国一决雌雄呢？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坚守关中，出了函谷关，天下黔首视陛下为仇敌，只要张良等人振臂一呼·····”
嬴政咳嗽两声，示意冯去疾不要说下去了。
旁边李斯连忙道：“大胆冯去疾，竟敢污蔑吾皇，可知大秦律否？！”
嬴政瞪李斯一眼，不耐烦道：“李斯，朕刚才已经说了，今天你们畅所欲言，但说无妨，不要提什么大秦律！”
李斯唯唯诺诺。
“天下黔首视朕为仇敌，只因为六国余孽在朕背后造谣，不过你们放心，”嬴政目光落在李斯身上，缓缓道：
“朕已让徐福在关中散布消息，说朕乃祖龙转世，长生不死，大秦也将永生，六国余孽，很快将会被铲除的。”
张良能散布留言，嬴政当然也能，始皇帝要比六国叛逆更加无节操无底线。
“冯去疾说的对，任嚣怕是已经死了，赵佗是靠不住的，而蒙恬他们返回咸阳要等到十天之后了，在此之前贸然出函谷关，依靠朕手中这区区六千人马，只会败的更快。”
李斯听了这话，连忙上前拱手道：
“吾皇圣明，不争一时之荣辱，不计一城之得失，真乃贤君也！”
嬴政没有看他，也能感觉到李斯那一脸谄笑的表情。
“李斯，你先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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