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冬不敢大意,悄悄地朝阿崇靠近,他低声轻唤:“阿崇,抽袋烟吧!他们都跑远了,你也歇会!一会儿我会帮你炸平这里!”
阿崇泪流满面,抽泣道:“叶家兄弟,你不要骗我!你还是快走吧,我真的要炸了!”说着,他警觉地倒退几步,保持着和叶冬的安全距离。
叶冬放声大笑,一脸坚定的表情,“我骗你干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要是不抓紧时间抽袋烟,到了那边可就没有机会了,听说大铁围山中可是禁烟的。”
阿崇不解,疑惑地望着叶冬。
叶冬见他警觉稍减,又凑上前几步,接着说道:“大铁围山,你肯定不知道在哪。我告诉你,在三十由旬血海茫茫的沃燋石上,据说是由地藏王菩萨管辖。按照《玉历宝钞》里讲,里面有十殿阎王,专管善恶报应,特别是守护黄泉黑路的秦广王——蒋子文。他有一面孽镜,专照孤魂野鬼生前的善恶,正所谓‘孽镜台前无好人’。你想想看,你要是到了那里,焉有你的自由在!”
阿崇冷笑,擤了一把鼻涕,说道:“叶家兄弟,我们是道教世家,你说的这些我肯定不信!”
叶冬也笑了,忙又改口说:“那即便你到了幽都之山,恐怕也不自在!阿崇,抽袋烟吧。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来,我帮你转告关大叔!”
阿崇犯起了犹豫,又退出去两步,才拿出烟袋,装了满满的一锅子烟叶,打火点燃。他一边发呆,一边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
若兮见叶冬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只好向他靠近几步,眼睛却盯住阿崇不放。
叶冬揉着被程慕打肿的脸颊,问道:“阿崇,你刚才说三眼窑的秘密!到底是指什么秘密?”
阿崇不答。
叶冬又问:“你要是不说,万一你阿爹智虑不周,再遭陷害,那你可就是罪上加罪、万死难赎了!”
阿崇还是不答。
叶冬无计可施,急得连连搓手。
若兮灵机一动,也问:“阿崇,你三弟害你,你难道就不恨他吗?”
阿崇这才委屈地说道:“怎么不恨!只因他是我的三弟,如假包换的一奶同胞,也和我一样不受阿爹的善待,这才起了异心。我想恨他却实在恨不起来。”
若兮摇头,顿足长叹,并不再问,其神情之夸张,早唬住精神恍惚的阿崇。
果然,阿崇疑心顿起,吹了吹烟嘴,让烟袋锅中的火星烧得更旺些,他这才问道:“小姑娘,你叹什么气!”
若兮见自己的欲擒故纵之计得逞,心中暗喜,脸上却做出万般不情愿的表情,离间道:“阿崇,你真傻,你三弟和你的目的明显不同。你争夺的是尊严,而他要的是秘密和珍宝。为了那些东西,他会使尽诸般手段,早晚必会得逞。到那时,恐怕连你的名节也一并要搭进去!即便你以死赎罪,恐怕也没有人理解你这份用心!要我说,你还是别死了,留个活证据,免得日后百口莫辩!”
阿崇听到若兮的话,顿时泪水涟涟,把一肚子的苦水伴着烟雾吞入腹中,半晌,他又变得眼神迷离,失魂落魄起来。
叶冬见若兮的话奏效,又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接着说下去,而自己却悄悄地靠了上去。
若兮挖空心思说道:“阿崇,我可没有骗你。要不,你就浪子回头一次吧!我陪着你一起去追你阿爹,你把阿华的阴谋全部告诉他,把三眼窑的秘密也讲清楚,这样才能将功补过!”
阿崇摇头,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三眼窑里住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鬼魂!这个秘密阿爹知道。老三起了贪心,以为三眼窑才是藏宝的所在,其实那里是禁地,有去无回。我爱惜他,蒙骗他说——我也不知道三眼窑在哪里。所以,他才要逼着阿爹说出实情。”
叶冬听罢阿崇的话更加骇然,他不明白阿崇嘴里的鬼魂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鬼魂呢,还是像鬼魂一样鬼鬼祟祟的人?
叶冬忙问:“你为什么说三眼窑里住的是鬼魂?”
阿崇吐出一口烟雾,神志渐渐清醒,答道:“叶家兄弟,我知道你关心这件事情。我实言相告,三眼窑里没有灯火,我也未曾见过住在里面的人,只听到过那人如野兽般的嚎叫声。饭也不是天天要送,每三日才送一次,而每次送饭的时候,我都远远地放到一旁。如果是人,怎么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清苦和寂寞!”
叶冬骇然,厉声喝道:“阿崇,你们关家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你们为什么要守在这座大山里与世隔绝?我父亲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这里还发生过什么?他为什么要住在三眼窑中?你快告诉我!”
叶冬越问越急,眼眉倒竖,脸色狰狞。
若兮暗叫不好。
只听阿崇仰天狂笑,一把甩掉烟袋,带着哭腔、嚎叫道:“关家有什么秘密!值得你们这些外人一批一批地闯进山?阿爹双腿已废,他还能怎样?他出不了山了,即便有秘密,也会被带进坟墓中!我只恨这座大山,让我们白白地耗费了多少光阴!我更狠你们这些世人,都藏着一颗豺狼般的野心!叶冬,你给我滚出神木村!这里是我们关家的圣地,也是我们的祖地,我不允许你们来亵渎它!”
阿崇一蹦多高,脸色紫红,简直要怒发冲冠。他一边吼,一边朝着叶冬他们步步紧逼过来。
若兮知道,要是再不逃走,恐怕就要玉石俱焚,她死命拖住叶冬撒腿就跑。叶冬心有不甘,但总得留得青山在,何况还会搭上若兮的一条小命,这是蚀本的买卖,他怎么能做。最后,他绝望地望了望阿崇,调头拉着若兮往村外跑去。
阿崇站在他们的身后,撕心裂肺般地狂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释然。他又大声地唱了起来:
“我站在高山向北看啊~~~向北就是哈斯山~~~哈斯山下飘玉带呦~~~那玉带就是黄河弯弯;
我站在高山向东看啊~~~向东就是六盘山~~~六盘山中困蛟龙呦~~~那蛟龙就是成吉思汗;
我站在高山向南看啊~~~向南就是南屏山~~~南屏山上亮明灯呦~~~那明灯就是雪光寒寒;
我站在高山向西望啊~~~西边才是我故乡~~~赫连昆仑分不清呦~~~板桐阆风谁在前!
谁在终南隐过踪呦~~~谁在流沙归过仙~~~谁在青羊肆里修过真呦~~~谁在天门石下夜不眠~~~
我站在水岘滩头望四方~~~狂风卷沙过心头~~~云雾飘雪乱双眼呦~~~烈酒蚀心愁不开~~~放开喉咙向天吼呦~~~飘飘渺渺他不闻~~~爱哎呦嗬!”
阿崇的歌声越来越飘渺,叶冬和若兮没命般地狂奔。他们俩知道,只要歌声一停止,立刻就会有大祸临头。
歌声终于停止了,余音还在林中盘旋。这一刻,屈吴含悲,夜静山空,好像有一轮血红的朝阳喷薄而出。
叶冬觉得耳畔那歌声还没有寂灭,好像变换了曲调,变成了陕北民歌《三十里铺》。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四妹子和了个三哥哥,他是我的心上人~~~
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岁,,四妹子今年一十六。人人说咱二人天配就,你把mèi mèi闪在半路口~~~”
若兮大喊:“趴下——”
叶冬就觉得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一样,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随即,他就被若兮拽到。
紧接着,凭空响起了一声巨响,爆炸造成的冲击波,让整座山林簌簌发抖。二人随即昏迷了过去。
阿崇本不该死,该死的是他那个丧尽天良的三弟;阿崇也该死,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精神和身体错乱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这让他与现实格格不入,既而选择了这样的一种离别的方式。
当若兮和叶冬苏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身边围满了人,甚至还有王寿丘和四哥。关应龙神色悲戚,盘膝独自坐在一块卧石上,呆呆发愣。泰哥如一尊威风凛凛的护法韦陀,站立于不远处,一动不动、神色木然。阿霍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哞哞地哭。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关家的人。
神木村毁了,就像它从不曾存在过一样。关家也毁了,这种生不如死的苦守本来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早行将就木,生与死还有什么差别。只可惜阿崇,错生在了关家。他没有灵秀之气;智力、相貌也就中人之资。但是,他性情憨厚,在现实生活中,一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本分人。他是被现实逼疯的,也是被自己的妄念逼疯的。众人感慨之余,只盼他早归地府,早日托生!
大家沉默良久,明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最后,四哥挑头说道:“舅爹,您说句话吧,天已经快亮了,难道额们就这样呆坐下去!”
关应龙长叹一声,眼中泪光盈盈,只道:“我心已乱,难以抉择,有事你们自行商量,全由大家做主。”
泰哥点头,这才和叶冬、老刘等人商量对策。泰哥的意见是先埋葬阿崇的遗骨,然后离开屈吴山,暂住白银市,至于以后如何打算,还要请阿爹定夺。老刘知道此时干系重大,每一种选择都不能乱来,还要尊重叶冬等人的意见,于是他也不做声。
叶冬则说,当下不急于离开此地,有三件事要先处理好:首先就是阿崇的后事,不能让他弃尸荒野。其实,这纯属是心理上的慰藉,阿崇早灰飞烟灭了,哪里还有遗骨可寻。其次,关华和任桓等人一定返回了羝羊沟,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最好要弄清楚他们的意图,免得节外生枝。最后,叶冬想回一趟三眼窑。山里发生了这么大变故,父亲一定会知道的,没准能在三眼窑里碰到他。如果真能如此,这一趟屈吴之行,也算功德圆满了。其实,在暗地里,叶冬对三眼窑的事耿耿于怀。他想搞清楚,为什么阿崇临死前说那里有鬼!三眼窑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对于叶冬的建议,泰哥不置可否。显然,他并不想对阿华赶尽杀绝。
老刘见气氛压抑,连忙打圆场,“我说各位爷们,我同意小叶的意见,既然老叶就在三眼窑,咱们何不去请他回来,也好多个人商量。再说了,不把任桓和阿华他们搞掂,即使咱们躲到白银,他们还是会跟去的,这叫冤鬼缠身。按照道理来讲,咱们得先打鬼,才能再做其他打算。”
四哥骂道:“任桓那瓜怂虚的很,额们打shàng mén去,保准他会尿裤子。”
泰哥见众人都是这个意思,只好点头同意。
众人兵分几路,大多数人留守,阿霍和四哥带着关家的人回神木村,去给阿崇收尸。
王寿丘偷偷地把叶冬拉到一边,耳语道:“这里的动静实在太大,guān fāng一定会派人来查,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另外,他问叶冬,金印到底在哪里?有没有出问题?并提醒叶冬那可是国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叶冬只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却并未说出金印藏在哪里。
直到天光大亮,阿霍他们才回来。四哥怕关应龙伤心,只说已经把阿崇给埋葬了。事后,他偷偷告诉泰哥,哪还能找得到尸骨,只把阿崇生前用过的烟袋锅的残片给草草的掩埋了。
此事一毕,叶冬便问众人,谁愿意和他一起去三眼窑走上一趟。老刘和若兮当仁不让,踊跃报名。而有若兮在的地方,必有包刕寸步不离。泰哥需要守着阿爹,不方便随行,最后委托阿霍和四哥一起前往,给大家带路。寿丘本来心中就有歉意,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行动过于拖沓,才酿成了这场悲剧,此刻见叶冬他们又要出发,也提出要一起前往。叶冬觉得多去一个人正好多一份力量,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最后,关应龙、泰哥、烈山、全安带着四哥带来了的关家子弟,和寿丘带来的人留守原地,其余七人则一起前往三眼窑,去迎请叶文命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