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阿霍等人又闲聊了几句,烈山借机询问叶冬他们的消息。四哥支吾不语,无奈之下,他只说叶冬和老刘已经逃到了西安,不日定将来此汇合。看来叶冬他们的身边一定有关家的人在跟梢。
四哥见烈山关注山外的事情,生怕自己祸从口出、引火烧身,一刻也不敢再呆下去。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告辞而去。阿霍和烈山送走了四哥之后,又闲下来无事可做。阿霍请示了阿爹,关应龙让他带着烈山四处去走走,也免得这个活宝儿子在村子里无事生非。阿霍如蒙大赦,随便整理了些必备的东西,草草地装了一个背包,便带着烈山离开了神木村。
阿霍蹦蹦跳跳,像是出笼的小鸟,欢喜至极。这也难怪,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整日困守在大山中,简直就是禁锢了他的天性。烈山跟在他的身后,虽然行走不便,但心情却是格外的愉悦。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观察到这个小山村独特的地理位置。
关家村,也可以说是神木村,座落在屈吴山主峰——南沟大顶的山南麓,于半山间的云杉林中。林外就是神木泉,神木泉在此处盘踞,形成一片半山平湖。又从此往下,溪流渐窄,汇成一条林间小溪,最后逐渐隐没于荒草乱石间,渗入地下石窍,消失于地表。由神木村往上,直线落差不足千米,便是云遮雾掩的雪峰之巅。关应龙所说的降龙木和龙涎草就生长于这片云雾之中,靖远八景中所提及的“屈吴春障”,也是指的这里。
屈吴山呈西北-东南走向,除南沟大顶被万峰朝拱之外,其余诸峰都比较低矮,山峦叠翠也就意味着,沟谷纵横交错。所以,这屈吴山中不知名的山沟很多,这里就是其中的一条。
屈吴山遍山都是宝,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掰着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其实,但凡是地质环境比较异常的地区,都富含大量的自然资源,林业资源都不屑于说。屈吴山有煤,有花岗岩,有沸石,还有很多天然矿泉~~~此外,还有两样特别的东西让人眼红。一个是高岭土,说高岭土一般人都不知道,但是要说瓷土就会有一多半人能明白,要是还不行,直接告诉你,高岭土可以烧制出精美的瓷器,估计全世界的华人都会明白它的价值。但是,高岭土的价值不仅于此,包括医疗、国防上都有重要的用途。另一样东西就是黄金,屈吴山里有金矿,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有相当数量的私人矿主就是为了它才来到此地。只不过天不遂人愿,那些私人老板多数都会空欢喜一场,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着眼于煤矿的生意。表面上看,这屈吴山葱郁繁茂、一派生机。其实,它早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了。
阿霍叉腰站在一块巨石上,望着东南方向,满眼都是恨意。烈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了远处的山谷中传来了隆隆的爆炸声。
烈山大奇,忙问:“阿霍,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人开山放炮!”
阿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何大哥,这不是开山放炮!准确地说,他们是在炸山开窑,他们在盗挖屈吴山的煤矿。这帮狗日的迟早会遭雷劈的!”
烈山有些震惊,“屈吴山不是自然保护区吗?难道当地政府不管!”
阿霍抢白道:“说这干啥!这帮狗日的竟敢跑到小爷的家门口开矿,反正我是要管一管的。走,咱们去瞧瞧。”
说着,他一个箭步跳下巨石,扶住烈山朝山下走去。他们两个人顺着溪流,小心翼翼地一路向下,直到溪流消失,再寻路而行,好不容易才到达沟谷。接着,他们就又开始向上攀登。所幸山峰不高,两个人的脚下又都有些真功夫,走起来还算轻松。即便这样,他们二人也几乎走了近两小时,才勉强爬上了第三座山包。
刚刚登上峰顶,阿霍便拉着烈山伏下身来,藏匿于一块大石的后面。烈山像山的另一侧望去,我的老天爷呀!那一侧的山坡就像是被利斧劈过一样,一根树木也不见,只剩下怵目惊心的桩橛,如坟场中的一座座墓碑。显然,这不是什么神迹,那些树已经被人盗伐运走,转销海内外了。失去了植被的保护,黑灰色的山岩裸露在外,更显得荒芜破败,没有一点生机。山似乎在淌血,在垂死挣扎,而这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就是它最致命的伤口。
在山脚下的沟谷中,简陋的如同原始人使用过的工具、器材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可是这落后的,带着浓重的铜臭气味的小山,会给这里带来什么呢?没有人忍心回答。显然,这是一种对全人类的犯罪,是一种真正的浪费,只为蝇头小利而杀鸡取卵,或者叫崽卖爷田。
一群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模样的人在山脚下爬上爬下,敏捷得好像人类的祖先。但是,他们只有矫健的身手,却没有睿智的头脑。抑或,他们在意的是——一粥一饭的温饱,而无暇去思考生存的真正意义。替他们思考的是山脚下,远远地躲在一旁的那些人。那些人因为距离过于遥远,而看不清他们的本来面目,只依稀望见他们有带着血丝的眼,并且放射出蓝色的光芒,那是贪婪所致;依稀望见他们有血红的大嘴,还有如钩一样的长舌,这样才容易噬血吃人。同样是人,他们衣着光鲜,志满意足地打着饱嗝,吐出熏人的口臭。他们是另一类人,他们具有蠢笨如猪一样的四肢,和量子计算机一样发达的大脑。人类真可怕,进化得如此精致——有人生来受苦,有人生来享福~~~
烈山早气得目眦欲裂,他转头望向阿霍。只见阿霍也紧握双拳,早恨不得冲出去,教训这帮家伙一顿。烈山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一般这种私人矿主都涉黑,打手不离左右,遇到狠角色,手里没准还有火器,仅凭他和阿霍两个人肯定讨不到半分便宜。何况他自己双手都有伤,一点忙都帮不上。
当下,他轻声嘱咐道:“阿霍!别冲动,这帮人来者不善,咱们得从长计议。”
阿霍气鼓鼓地转过身,背靠大石独自生闷气,嘴里嘟囔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有什么可计议的!这些人迟早会把屈吴山挖空的,如果再不有所行动,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我只恨自己没有降妖伏魔的手段,搞不死这些狗日的!何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只要能赶走这些家伙,让我干什么都行~~~”
烈山低头沉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能有什么办法!俗话说,光棍不斗势力。在现实的实力对比中,风骨一毛钱也不值,很容易在名利的重锤下,化成齑粉。若不选择同流合污,便惟有像猪一样苟安。
阿霍思忖半天,一点头绪也没有,他狠狠地打了自己脑袋几巴掌,可还是没有打出一点火花。
烈山勉强笑了笑,安慰道:“别着急,慢慢想,咱们可以回去问问泰哥,他一定有好办法。阿霍,咱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回去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咱们回吧,省得你阿爹担心。”
阿霍万般无奈,与其躲在这里生闷气,还不如早点赶回去,找泰哥想想办法。于是,他朝烈山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搀扶着下了山。
烈山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村子里的男人们都陆续的回来了,他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互相诉说着一天的经历。泰哥和关应龙依旧不见踪影,估计还呆在圆屋内;阿崇也不见踪影,但是他那间灶房的烟囱里冒着浓烈炊烟,他正忙得不可开交。阿霍把烈山安置在自己的屋中,让他短暂休息片刻;他自己则跑了出去,一刻也闲不住。直到晚上六点半,他才又蹿了回来,请烈山去用餐。烈山早就朦朦胧胧地睡去,被他几下推醒,只感到头部一阵阵的发晕,半天才清醒过来。阿霍体贴,帮他穿上鞋,搀扶着他走出房间。
这回吃饭的地点不在阿崇的灶房,而是在圆屋旁边的一间大屋中。阿霍领烈山进门,烈山才发现,屋中已经坐满了人。当中有一张巨大的条案,上垂首面南背北的主位上端坐着关应龙,东侧首位是泰哥,泰哥之后空出两把椅子,之后坐满了人;西侧首位空着,虚位以待,这是客人的座位,应该是给烈山准备的,剩余座位也被关家的同仁们占据。
见烈山进门,关应龙大声地招呼他入席。阿霍一直把烈山送到客位首席,这才绕过桌子,隔一把椅子,坐在泰哥的下垂手。阿崇忙里忙外的传菜,上酒,闷头只是干活,哪里有关家大哥的派头。
关应龙见人已到齐,大声吩咐道:“阿霍,倒酒!”
烈山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关家不是道家吗?道家不是讲求修真吗?修真能喝酒吃肉吗!烈山不由得抬头望向关应龙,在煤油灯的映射下,满脸虬髯的关大叔更像是一名手执生杀大权的将军,哪还有一点道家的仙风道骨。
关应龙已然猜到烈山的疑惑,笑着说道:“人常说,佛家修心,道家修身,以为道家只求养性延命。要我说,这都是屁话!什么修身不修心,到头一场空啊,这都是诓人持戒的恐吓。就怕你心有旁骛,不单要在身体上制约你,还要在思想上禁锢你。要让我说,大道至简,道法自然,春风化雨是道,雷吼霆嗔也是道!什么是道?心即是道,至纯就是道。佛家都讲,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难道我博大精深的道家却没有这等的见识?来来来,烈山,咱们今天一醉方休,管那些死规矩作甚!”
烈山真得对眼前的这位老者刮目相看,关大叔豁达睿智,已然不受世俗约束,在他的心中似乎已无善恶、对错、好坏、喜乐这些对立又统一的成见,单就一个纯字,一个真字,谨守心底,已入化境。只是不知道——一位如此豁达洒脱之人,怎么会为了一方金印,大动干戈、纷争不止?
当下,烈山按下心中的狐疑不表,只微笑点头。他同时注意到了,关应龙对他的称呼发生了改变,上午还叫他小何同志,下午就改口称他为烈山了。看来,那上午的一席交谈,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阿霍给关应龙、泰哥和阿崇的杯中倒满酒,又绕过桌子,亲自把盏,给烈山斟酒。烈山不愿受此过分的礼遇,忙要起身。
阿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只笑嘻嘻地一边倒酒,一边轻声提醒道:“阿爹的酒量深不可测!何大哥,你可要小心哩!”
阿霍的小心思没有逃过关应龙的法眼,他已然听到,哈哈大笑,打趣道:“为了朋友都学会出卖老子啦!小五啊,你将来还会有更大的出息!”
阿霍脸上一红,忙唯唯是诺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讷讷不敢开言。
烈山趁众人哄笑之际,冷眼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四十多平米的大屋,当中有一张长条桌案,接近八、九米长;四壁空落落的,没有张挂任何饰物;几扇大窗东西对开,要是白天,这里的采光会非常好。长桌的四周已经坐满了人,加上自己在内,人数超过二十人。都是壮年男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眉宇间都是神光内敛,并不见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众人的目光都显得格外的清澈、质朴。按照都市文明的词汇来形容,就是精神气质相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