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阿霍的山歌里唱到——赫连昆仑,这是指两座大山,直指祁连山和昆仑山;板桐阆风,又是指昆仑坵上、“天庭”之下的两级昆仑;至于终南山隐踪,西域流沙归仙,cd青羊肆修真,武当山三天门石下归栖,这些都说的是同一个人的经历。而这个人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关尹子——关令尹喜!再结合山歌最后一段的内容来看,这里就大有名堂了。屈吴山地处丝绸之路——河西走廊的东入口,正是西出流沙、进入西域三十六国的必经之路。相传关尹子在追随老子西出流沙之前,曾经在天水、渭河中上游这一带徘徊不前;之后他们才一路向西,在合黎山一带传出了流沙仙踪的美名;再之后,才有了《老子化胡经》里讲到的,取道焉耆、龟兹、疏勒,进入北印度地区~~~成佛化胡。按照杨雄的《蜀王本纪》里记载,在老子和关尹子分手之际,他们曾经相约三年以后,于cd青羊肆相聚。可是从后来关尹子归栖武当山的结局来看,他不一定再见到老子。所以,最有可能的结局是,关尹子派人守望在老子返程的必经之路上,翘首以盼。这样说来,山歌里最后一段的内容就显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了,而且十分悲壮,正符合阿霍刚才的情绪。
烈山根本没有听清楚阿霍的介绍,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试探着问:“你们都姓关吧?”
阿霍咦了一声,不经意间已经肯定了一切。
泰哥微笑轻语:“对,我们都姓关,你还猜到了什么?”
烈山心中一喜,不由得眉头渐渐展开,看来自己找对了方向,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是关令尹喜的后人吧?你们从天水迁徙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等候什么人?”
烈山特意没有说出老子的名字,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种猜测有几分痴人说梦的嫌疑。
阿霍又咦了一声,几乎跳了起来,“何大哥,你真厉害!原来你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世,我们的祖公爷就是尹喜。虽然他死后葬在安徽涡阳,但是在他归仙以前,曾经留下遗训,让我们长房一族迁至屈吴山,静候仙踪。我们关家整整七十二代人,从没有离开过屈吴山一步~~~”
阿霍还要接着讲下去,却被泰哥喝止住。但是仅此数言,已经唬得烈山暗自心惊。太想不到了,一个家族,整整七十二代传承都苦守在这座大山之中,就为了“静候仙踪”这四个渺不可及的字,可见这个“仙踪”有多么重要。它到底是指一个人呢,还是指一种神迹,这让人难以判断。
阿霍的脸色本来赤红,在泰哥的呵斥声中,更显得血红一片。趁转身之际,他挤眼吐舌,朝烈山做鬼脸。烈山只装作没有看见,转而望向泰哥。
泰哥微微愠怒,但还是和颜悦色地说道:“好了,这里不是讲话的场所。等到了家,阿爹自然会和你讲清楚,咱们还是赶路吧!”说着,他搀扶起烈山,迈步朝前走去。
阿霍知道泰哥不悦,忙抽身抢到前面开路。
几个人似暗夜里的幽灵,巡行在山中林间。他们虽行如鬼魅,却依旧暴露了行藏。他们制造出各种急促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应和着黑暗中传来的各种异响,为这里增添恐怖的色彩。
但是,烈山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王磐曾经提示过他们,关应龙就住在靖远,而且他也姓关,他会不会就是泰哥口中的阿爹呢?这种可能性极大。如果关应龙就是泰哥这一伙人的头儿,那么他们的使命就应该是一致的——静候仙踪。换言之,应该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那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出手抢夺金印呢?这很不符合常理。但同时也说明,金印和他们的使命有着紧密的关联。如此看来,叶叔叔被卷进的争端,绝不只是郑和航海图事件这么简单,这起事件只是整个谜团中的一个环节。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谜团呢?
想到此,烈山才发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绝望和沮丧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让他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突然,他猛发觉林中的声音好像全部消失了,静谧得没有一丝声息。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周围有一股可怕的气流,或者说是一条影子,就在他们的身边,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急速地飞掠而过~~~
烈山不是叶冬,更不是老刘,他不靠胡乱猜疑、莽撞行事;他靠的是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常年在野外养成的生存技能。而这些技能同时向他预警,危险就在身边!烈山哪敢怠慢,他不由得低喝一声:“小心!”
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急速地靠拢在一起,围成一圈,以背相抵,做好防御的准备。阿霍更是机敏地向前蹿出几步、单膝跪地、半俯下身,用手电筒向四周照射过去。随着光柱的闪烁,在林中投射出一片一片斑驳的暗影。同时,其余几个人也拧亮了手电筒,一齐照射了过去。
可林中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和虫鸣,哪里有一点异响?几个人不敢大意,一边全神戒备,一边四下巡视,生恐中了埋伏。阿霍则更像是一只体态稍胖的灵猫,他不可思议地关闭了手电筒,几步就钻进了黑暗之中。
烈山惊呼:“阿霍!”
泰哥轻声说道:“没事,他自小在这里长大,屈吴山中的每片林子他都很熟悉。你刚才发现什么了?”
烈山长出一口气,轻声回答:“有人!有一条黑影从咱们的身边闪过,就藏在树后,难道你们都没有发觉吗!?”
泰哥疑惑地望着烈山,眼中尽是质疑的目光。他没有听到任何异响,也没有看见任何异象,更别提烈山所说的那条黑影。
恰此时,前面的杂草丛中光柱闪烁,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阿霍又跑了回来。
“何大哥,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也没有啊!”
烈山有一点点沮丧,还有一点点怀疑,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些人难道都是天聋地哑吗?怎么会丝毫没有察觉!就在阿霍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他又听到林中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他的神经再一次绷紧,吸取刚才的教训,他没有发出惊呼,而是凝神细听,眼睛瞪得像对铜铃。
阿霍死死地盯住烈山的脸,嘴角挂着怪异的微笑,仿佛在端详着一个怪物。
没错,是有人在叹息,而且在叹息过后,那个人还在不停地呢喃。烈山寻着声音走了过去,几个人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可烈山刚走出去两步,那声音就停了下来;但是只要他一停下脚步,那耳语声便又传来。烈山脸色苍白,回头望向众人。他发觉众人也如他一样茫然,都死死地盯住他不放。
“你们没有听到吗?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泰哥摇头,靠近烈山,一把扶住他,轻声安慰道:“你幻听了,没有任何声音!”
“幻听?!我~~~”
烈山难以置信地反问自己,紧接着,他的后脑就像挨了一击闷棍,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后鸣响,直冲顶门的百会穴。他的头也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忍受的头痛。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头大如斗,似乎已经不堪重负,好像要随时脱离脊柱的支撑。接着,他的耳朵里响起了“嗖”的一声怪响,仿佛灵魂出窍。泰哥的声音越来越飘渺,直至远隔千里、万里,却依旧清晰可闻。周围一切的响动都没有逃出烈山的耳朵,他甚至听到了衣袂翻飞的声音;听到了潺潺的水声;还有林中精灵的呓语,犹如飘飘渺渺的、阿鼻地狱的勾魂声,正合梅曾亮所云,“寂寥无声而且听常满”。
烈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苍白中透出土灰,仿佛死人一般,他的身体也摇摇欲坠起来。阿霍和泰哥连忙扶住他。烈山却在不停地大喊着:“水,水~~~”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次日天明,旭日东升,林间透过一缕一缕的朝霞,把淡淡的薄雾撕碎。清风徐徐吹来,风干草尖晨露;山雀林鸟鸣唱,奄忽灭没,哗然复扬,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烈山悠悠醒转,昨夜的事依旧历历在目。他不知道泰哥和阿霍是怎么把他弄到这里来的,但是这里显然就是他们的家了。
烈山翻身坐起,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非常奇怪的居室,屋顶为圆形穹顶,如牧人的蒙古包;四围的墙体拢成圆形,好像北京天坛的回音壁;墙上只开一扇小窗;靠窗摆放一张单人木床;屋子的正中是一张方桌,两块方石俨然是两把方凳,对面摆放。在方桌之上,有一套紫砂的茶具,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木匣子;在方桌的一侧,是一副烧煤块儿的小炉子;上面正烧着开水,已经沸腾,冒出白腾腾的蒸汽。门开在窗户的对面,房门轻轻掩上,却没有透过一点光亮。而阳光却从窗户投射进来,一条明亮的光柱映射到屋子的正中,也映出烈山的身影。从光线照射的角度来看,窗户开在东南方向上,而门却开在西北方向上。
烈山不由得心中暗暗疑惑。他知道在中国的山野乡村之中造房起舍,还是比较讲究风水一说的。更何况如阿霍所言不假,他们是道教世家,于阴阳五行之学不可能没有一点研究。这房屋怎么会造得如此怪异?虽然于风水之学,他所知不详,但是他也能看出个端倪。这里是一个天覆地载、万物仰赖的局面,门开西北,是乾位,乾属金,为天,阳爻;窗开东南,是巽位,巽属木,为风,空隐无形,属阴爻。如果把门和窗比作人的口、鼻、眼的话,这个屋子,风从东南吹入,直灌西北而出,气不能存,这不是一个好局面。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比利箭穿心。另据《淮南子·天文训》里讲,“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按照这句话的意思来讲,这个屋子就是一个倒灌的局势,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好风水。如此说来,关家的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这里面一定还蕴含着别的缘故!
就在烈山反复思量的时候,房门发出吱扭一声怪响,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正是阿霍,他满含期待地向屋里张望。烈山忙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阿霍见他已醒,索性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地走到床边,笑嘻嘻地问道:“何大哥,你感觉如何?昨天夜里你又犯病了,昏了过去,是我们把你给抬回来的。”
烈山苦笑,感激道:“谢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头已经不疼了!这是在哪里?”
“这是我家!何大哥,你要是好起来了,咱们就出去走走,外面的空气可好咧。”
烈山点头,轻轻起身。他不敢起得太猛,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阿霍连忙扶他,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