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到底好了没？”</p>
且辛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陈铁匠，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喊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且辛，摇了摇头，眼睛又闭上了。</p>
且辛无奈，只好继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经似的。跟庙里的和尚不同的是，且辛得站着，这会狂风暴雨，想站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在地又是海边高高的岩石上，暴雨加上海浪，且辛身上早就湿透了。好在这七月的天气并不太冷，除了脚麻了，其他还过得去。</p>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陈铁匠终于发话了：“好了，过来坐会。”</p>
“师傅，我们能不刮风下雨的时候出来吗？”且辛在附近找了个平整的石块坐了下来，拍了拍麻木的大腿。</p>
“不能。”</p>
“哎呀，我真是上当了，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奇怪的铁匠？”</p>
“当初可是你一定要跟我学打铁的。”陈铁匠不以为然。</p>
“话是没错，那不是我家里穷么？我爹又去世得早，不学个手艺，怎么养活我娘？我本来以为跟你学打铁，以后能养家糊口嘛，是吧？”</p>
“这岛上穷人多的是，你去学个打猎，学个打渔，不都可以吗？”</p>
“我娘不让我打渔，打猎这事又太危险了……不对，你还记得我是要跟你学打铁的啊？我还以为你忘记了，非要拉着我学射箭。”</p>
“你小子，出来一次就说一次，真是烦。这两三年，我打铁那点手艺，不是都教给你了吗？这顺带教教你射箭，可以帮我打点野味吃吃，不是挺好的？”</p>
“咱不说射箭的事，你这打铁要什么口诀？还‘真打铁诀’！这名字我根本不敢跟我娘说，怕我娘以为我神经病。”</p>
“哈哈……”陈铁匠笑了。</p>
“你还知道笑，改个名字吧，叫‘真淋雨诀’都比现在好，反正每次念口诀都得淋雨。”</p>
“你腿不麻了吧？该回去了。”</p>
“麻着呢！担子你自己挑。”</p>
陈铁匠也不说什么，起身去挑担子了。风雨中，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毕竟是快六十的人，这种天气能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p>
“算了算了，风这么大，你挑着走起来太慢了，还是我来吧。”且辛走过去接过担子，“我说，咱就不能等天晴了再送这些东西吗？这风大雨大的，路上都没人。”</p>
“这都是族人加固房子用的铁钉铁片，暴风雨来之前一定要送到。”</p>
“行，你说了算。”</p>
一老一小，在暴风雨中蹒跚而行，似两片无根的落叶。</p>
“师傅，你啥时候给我做个斗笠？”且辛忍不住又开口了。</p>
“我这都是别人送的，自己想办法。”</p>
“我能想什么办法，你是老铁匠，大家都尊重你，我只是一个小伙计，谁会送东西给我？你又不给我工钱。当然了，当初是我说的不拿工钱……”</p>
“对，是你说的。”陈铁匠似乎找到个好机会，赶紧打断了他。</p>
“可是你这斗笠都不给我一个，老是让我大雨天送东西，哎呀！”且辛正念念碎呢，突然雨雾中窜出来三匹高头大马，差点就撞了上来。且辛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右手张开护在陈铁匠前面。</p>
“吁……”骑马的人估计是没想到这种天气路上还有人，雨雾中视线也不好，突然看到路上有人，也是吃了一惊，赶紧拉住缰绳。</p>
好在马匹及时停住了，为首之人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双手抱拳，对陈铁匠说：“哎呀，是陈铁匠啊，真是对不住，刚才没看到。”</p>
说话之人声音雄浑有力，看上去约四五十岁。</p>
“长老客气，有惊无险，无妨无妨。”</p>
后面又一人跳下马来，却是一名少年，与且辛年纪相仿，走上前来给陈铁匠作了个揖。</p>
“这是小公子吧？这风大雨大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p>
“风雨越来越大，我氏族里四处转转，看看还有谁家房屋院墙没有加固好，可以搭把手，这不今天护院两位师傅没在，我就把儿子女儿都带了出来，也让他们了解了解氏族之人的疾苦。”</p>
“长老古道热肠，为了族人也算是费尽心力，也难怪大家都那么敬重你。”</p>
“哪里哪里……且榕，还不下来跟陈叔叔行个礼？”</p>
且辛这才注意到马背上原来是个女孩，斗笠遮住了眉眼，却也能看到脸庞甚为白皙俊俏，穿着白色纱衣。岛上风吹日晒、生活困苦，平常人家女子难得有这等姿色，且辛不禁看呆了。</p>
那少女听到爹爹喊她，却并不想下马。</p>
“这孩子，被她娘给宠坏了，陈铁匠不要介意。”</p>
“哪里哪里，”陈铁匠连连摆手，“长老还有事情要办，不要为我等耽误了。”</p>
“那好，我们就先过去了。这是且辛吧？都淋透了，我这里有多余的斗笠，给你一个。”长老说完在马背上取了一个斗笠过来。</p>
“啊！”且辛这才回过神来，接过斗笠，赶紧向长老道谢。</p>
一行三人上马消失在雨雾之中。</p>
待他们远去，陈铁匠看了且辛一眼，哈哈的笑了起来。</p>
“师傅，你笑什么？我刚才是看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奇怪的小兽。”且辛有些窘迫的辩解道。</p>
“好好，看小兽，哈哈。”</p>
“你还笑，那个小兽是很奇怪的嘛，你认识吗？”</p>
“这个……我倒也是不认识。”</p>
“你还经常进山打猎呢，这都不认识，还好意思笑话我。”且辛颠了颠担子，又往前面走去。氏族虽然不算很大，这一家一家的送过去，还是蛮花时间的。</p>
“说起来，师傅，你以前好像跟我说过你曾经有个女儿？”</p>
“恩，要是还活着，大概也这么大了。”陈铁匠叹了口气。</p>
“你也没跟我说过到底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呢？你跟我好好说说，也许能帮你找到她也不一定呢。”且辛追问道。</p>
“十五年过去了，你以为我没找过吗？不提也罢……”</p>
走了许久，二人来到一间木屋门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名老者，看到陈铁匠二人，赶紧迎进屋内。</p>
“陈铁匠，这种天气还来送什么，过几天再来嘛。”</p>
“没事，趁风雨还没有最大，东西送过来你也好把这木屋再加固一些，看样子，这次暴风雨不容小觑。”陈铁匠说完，示意且辛把老者订的铁钉拿出来。</p>
“这些就是你前几日跟我说过的，要不清点一下？”</p>
“不用不用，你做事我们都很信得过。只是……”</p>
“怎么了？”</p>
“说来惭愧，这次暴风雨来得甚急，地里的庄稼还没全部收起来，本来说好用小米来换，现在怕是不够……”老者欲言又止。</p>
“诶，这个无妨，下次再给就是。我们还有其他人家要送，就此告辞。”陈铁匠说完，带着且辛离开了木屋。</p>
“师傅，你老是这样下去，我俩得挨饿了。”</p>
“也是，上次你拿的草叉，还没给我铜钱，要不你去拿来给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吃一天了。”</p>
“你……不跟你说了。”且辛挑着担子走在前面。</p>
如此一家一家过去，等担子空了，已经是傍晚时分。</p>
“终于送完了，可以回去了吧？”且辛问道。</p>
“我自己回铁匠铺就行了，你回去陪着你娘，你家那破屋子也不结实，还是小心点好。”</p>
“先送你回去吧，也不急这一会，我脚程快，把你送到再回家来得及。”</p>
陈铁匠看看他，也不再勉强。</p>
风雨越来越大，长老家门口的那棵百年榕树也左右摇摆，飒飒作响。</p>
且辛回到家中的时候，娘正靠在长塌上休息，看到儿子进来，赶紧起身。</p>
“外面风雨这么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p>
“师傅让我把做好的东西都送完，所以晚了些。”</p>
“吃过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吧？”</p>
“不用了，娘，我在师傅那里吃了个杂粮饼，不饿的。你早点去歇息吧。”</p>
“你这孩子，一个杂粮饼哪里够，知道暴风雨要来，昨日我去山里挖了些野菜，够我们娘俩吃几天的了，我去煮一点，很快的。”</p>
“也好，那我去换下衣服，这都湿透了。”</p>
等且辛换好衣服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野菜汤已经摆在案上了。</p>
“娘，怎么只有一碗，你吃过了吗？”</p>
“刚才已经吃过一些，这每天不怎么动，吃不下多少东西。”</p>
“娘，这该吃的就吃，不能省着，你身体不好了，我不是更担心吗？爹不在了，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我可就什么亲人都没了。”</p>
“我没事，这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就是身子虚点。你现在跟师傅学得怎么样了？”</p>
“按说我应该可是出师了吧，现在师傅基本都是教我射箭什么的，我是不太想学，我想早点出师，可以自己做点事赚钱，补贴家用，不过不学的话师傅要不高兴了。”</p>
“是啊，你得好好听他的话，他说你能出师，你才能出师。你师傅是个好人，氏族里没有不说他好的。这个该学什么娘也不懂，不过你师傅肯定不会害你的。再说了，你就算真的出师了，也未必能挣多少钱，这岛上暴风雨这么多，打渔的、打猎的、种地的，都过得很辛苦，你跟着师傅有碗饭吃，也就不错了。”</p>
“这个我知道，娘，等会我还得去练练张弓，你早点去休息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