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时候，范文珺和范亦涵也正在仁风里的家里鼓动自己的父母去大世界听戏去。范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家里向来没有人对听戏有兴趣，范子骞夫妇也不愿意带孩子去大世界那样花花绿绿的娱乐场所。“怎么想起来要去大世界听戏呢？是袁师父建议你们去的吗？”范太太问，范亦涵摇了摇头，范文珺瞪了弟弟一眼，本来可以用袁师父作幌子，哪知道弟弟立马就把这个机会给弄没了。这一切没有逃过范太太眼睛，她微微皱起眉：“小珺，弟弟是对的，事情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不要对爸爸妈妈撒谎。”，范文珺脸红了，轻轻说：“也不是啦，袁师父虽然没有建议我们去大世界听戏，但袁师父是戏迷，他确实说过大世界的京剧班子唱得不错。”，“除了听戏，还有别的可玩的呀，有魔术、杂技，还有游乐飞船，我有好些个同学都去过，说好玩得不得了，姆妈，你就带我们去吧”范亦涵扭着范太太的一只胳膊，有点撒娇地摇晃着。范子骞在一旁说：“他们实在想去听戏，就带他们去听一次吧。后天是星期天，我正好有空，我们一块儿去开开眼界。”
当范家四口人从法租界爱多亚路的有轨电车站下车，一眼看见了大世界巍峨壮观的四层大楼和高高耸立的奶油色塔尖，范亦涵禁不住兴奋地大喊一声，自个儿朝大世界的大门跑了过去，范文珺看着弟弟的背影有点不以为然，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看看那个神秘莫测的大师兄-顾觅秋，因为除此外没有别的方法能见到这位大师兄，当然这层意思是不能告诉父母的。范亦涵倒是不亦乐乎，京剧开场之前，各种游戏已经玩得眼花缭乱，还缠着爸爸妈妈买了一个望远镜。在剧场里坐下之后，兀自举着望远镜东瞧西看，今天京剧上演的是《阳平关》，幸亏是武戏，否则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范亦涵可真是坐不住。顾觅秋扮的是赵云，扮相俊美，身手利落，一亮相就是满堂彩。连不懂戏的范家四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鼓掌叫好。
范家一家子是坐在楼上的，范文珺和范亦涵都没有注意到楼下的观众席里靠近舞台的正中央坐着谭家三口人，这一部分是整个剧场里最好的座位，常年为资深票友和达官显贵保留，谭延筠带家人来听戏，当然只能坐这里啰。谭元忻还享受了范家姐弟享受不到的另一项待遇，就是一左一右两个资深戏迷和票友自告奋勇地为他讲戏，以至于最后他不得不轻轻地跟母亲讲：“娘，让我自己听一会儿嘛”，谭太太含笑嗔怪地扫了谭元忻一眼，不再说话了。谭延筠也调正身姿，顺势拿眼在剧场里巡视了一番。恰好坐在前面的着深蓝缎面长衫的一个身影，大概听到后面说话声有些耳熟，回头望了一眼，谭延筠看此rén miàn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正尴尬间，前面这人微侧着身子，待起身不起身，轻轻一作揖：“谭先生，今天好雅兴来听戏？”，谭延筠这才想起，此人是江北同乡会会长-韩庆帮，见过一两次。他连忙也略一欠身，还揖到：“韩会长，失敬失敬”，这番相见之后，各自仍坐下听戏，并无他话。
再看此时的舞台上正演到赵云和徐晃对打，枪来剑去，锣鼓密集，令人眼花缭乱，好不热闹，观众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叫好声不断。正当此时，突然听见“啪啪啪”的几声巨响，不知道是枪声还是鞭炮声，剧场里的灯突然灭掉了，变得一团漆黑，顿时响起了女人的不知所措的尖叫声，舞台上的打斗声和锣鼓声也停了下来，在这一片慌乱和恐惧之中，剧场工作人员声嘶力竭地大喊：“各位稍安毋躁，请在座位上等候，我们正在排查故障，马上就好”，果然片刻之后，剧场里的电灯重新亮了请来，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才多半是电闸跳闸了，所有人刚从一片黑暗中重新回到明亮的灯光下，正有点傻头傻脑地发愣，在谭延筠前排的韩庆帮旁边的一个彪形大汉忽然站起来，大声喊道：“经理，马上把剧场的门关上，谁也不许放出去，这里有人中枪了”，谭延筠这才看见前排座位上的韩庆帮歪倒在座位上，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韩庆帮艰难和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却说剧场里的观众听见了这声吼叫，立马炸开了锅，又响起了必不可少的尖叫声，也有很多人往剧场的出口涌去，出口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你们这里又不是巡捕房，还不让人走。”。
在这慌乱之中，谭太太蓦然发现坐在她和谭延筠之间的谭元忻不见了，她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紧张得说不出话，一只手去拉住谭延筠的胳膊，一只手指着谭元忻的座位。谭延筠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见谭延筠如此镇静，谭太太的心稍安了一点。正当此时，剧场的经理，一个三十多岁的宁波人，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甚至不得不放下体面，抬腿从几个座位上踩了过来，他很为难地冲韩庆帮的手下说：“老板，你看，这么些人，实在没有办法把他们都关在剧场里，不让出去，这样堵下去，会出乱子的。我们已经报了巡捕房，侦探马上就来。另外，救人要紧，你们先跟我从侧面的紧急出口出去，把人送医院去。”，韩庆帮的手下犹豫着，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边的谭延筠站起来说：“王经理说得对，救人要紧，先把人送医院去。至于枪手吗，估计早就跑了，不会乖乖呆在剧场里束手就擒，现在堵住剧场大门也没有用。还是交给巡捕房来处理吧。”，听谭延筠这么说，韩庆帮的两个手下也不再说什么，架着韩庆帮，跟在王经理的身后，往舞台旁边的紧急出口挤过去。
与此同时，在楼上座位中的范子骞听见楼下喊有人中枪了，出于医者的本能，立马站起身，对范太太说了一句：“你们在这里呆着别动，我去看看就来”，范太太一把拉住了他：“你看看现在这个状况，你能挤得过去吗？还是他们直接送医院更快。我们先呆一会，等人流平静点再走。”，范子骞一听此话有理，仍坐回座位，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范文珺和范亦涵，轻轻说了一句：“别担心，一会儿就没事了”，范亦涵用双手搂着爸爸的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姐姐，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范文珺此刻的注意力全部在前面的舞台上，舞台上已然不见了赵云，锣鼓声也停了下来，徐晃自个儿在舞台中发了一会儿愣，也自端着舞台步走回了后台。“阿秋哥去哪里了？”，范文珺一面轻轻地自言自语，一面转着头拿眼在剧场里四处打量。范亦涵把嘴附在范文珺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范文珺吃惊地看了范亦涵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剧场里的喧嚣声像潮水一般在身边飘来荡去，他们充耳不闻，相互瞪着眼睛，不得不保守的秘密，压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分外觉得孤独，比成长的孤独更加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