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义,在世俗层次上即幸福,在社会层次上即道德,在超越层次上即信仰,皆取决于对生命的态度。
——周国平《爱生命》
“小北。”童话听了他的讲述,有些惭愧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这些的。”有些事情,深深埋在心底不愿提起,是有原因的。童话深刻地理解小北现在的心情,所以他会感到惭愧和歉疚。当一个人当初拼了命才痊愈的伤疤再一次被揭开的时候,虽然不会比受伤时更痛,可是,流的血会更多......童话自己又何尝不是?每当想起父母,妹妹,他的心口也会疼痛难忍,只不过习惯于分散注意力罢了。
“哈哈!”小北凝重的脸,瞬间被笑容覆盖,他说:“没关系的,童话哥。也是时候面对那些过去的事情了。男子汉是不能哭的。”他咧着嘴笑着,他尽力笑得更加灿烂......童话明白,他此时的掩盖,疼痛更甚于伤口撒盐......不过小北说得对,是时候勇敢面对过去了。
“嗯嗯!”童话苦笑着,迎合小北那有些僵硬的笑脸。他说:“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童话哥。”小北扶着长凳把手,使劲站了起来。
八点整,广场旁边大楼上的大屏幕亮了起来,京城新闻开播。
“对于城市管理,我认为应该一鼓作气排除一切百姓安全的潜在威胁。”钱云海出现在大屏幕上。
广场另一侧的石凳下,卧着一个年迈乞丐,他穿着一件厚厚的黑布衣,布满补丁,浑身泥污,灰黄的头发被油渍黏住贴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他听到新闻的声音,勉强爬起来,坐在石凳上,望着大屏幕傻呵呵地笑。
“童话哥!你看!”
“钱云海......”童话咬着牙,怒视着屏幕上的独眼胖子,说:“他又想搞什么花样?”
“那么您作为城市管理局副局长,会采取什么措施来完成这项规划呢?”现场采访的记者问。
“近期,局里会进行一系列清理棚户区的行动,这项提案已经由陈局长审批并通过。首先。”钱云海向屏幕前走了一步,用略带威胁的眼神,注视着所有观众,他说:“首先,京城的大量乞丐长久以来影响市容市貌,他们多为外来居民,并没有京城本地的户籍,甚至有逃犯混迹其中的可能性。由于生活条件低下,极易产生极端主义者和精神病!他们的存在对于居民安全,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京城不安。从今天晚上开始,局里会对这些人进行统一管理,对其身份进行一一排查,对城市安全无威胁者,局里会适当分配福利,确保他们的生活水准;一旦发现有暴力倾向以及不配合调查的,当即驱逐出京城,排除威胁!其次,路边摊要好好管管。嗯,就是这些。”
童话和小北怒瞪着大屏幕,却做不了什么。
“这个禽兽!”童话怒骂道:“公报私仇还说得天花乱坠冠冕堂皇!”
“嘘!”小北捂住童话的嘴。“童话哥!不要激动......那些人。已经来了。”
街道另一头,警笛长鸣,“城管”的喊声此起彼伏。很快,一排写着“城市管理”字样的面包车驶过大街,后面跟着一排小卡车,上面绑着一批乞丐模样的穷苦百姓,不只是成年人,还有小孩和老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哭喊着,却改变不了什么。
“诶诶诶!那边有一个!”一辆面包车的司机叼着烟,微眯双眼,指着广场另一端石凳上坐着的那个老乞丐,老乞丐依然傻呵呵地盯着大屏幕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生命会在几分钟后走到终点。
“快!别让他跑了!”
一群黑衣青年从面包车上疯狂地跳下来,冲向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乞丐,手中提着棍棒砍刀......
“小北!跑!”童话搭在小北耳边,悄悄地说:“这哪是城管?这是黑帮啊!”
“不行啊!那个老爷爷有危险!”小北挣脱童话的手,冲老人大喊:“爷爷!快走啊!”
老人没有听到小北的声音,却引起了黑衣青年们的注意......
“哎!干嘛呢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爹妈呢?活腻歪了是不是啊?”一个手中握着棒球棍,留着子弹头的花臂青年向他们走来。
“哥哥。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我们不是故意妨碍你们的。”童话一把捂住小北的嘴,把他揽在怀里,随时准备逃跑。小北一个劲地挣扎,踢着腿,嘴里发不出声音,着急地不停嘟囔,童话紧紧捂着他的嘴,一边给那个青年道歉,一边向后倒退,青年却步步紧逼,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大哥哥,你就原谅我们吧。我们这就回家,绝对不会再妨碍你们了。”童话一个劲地求情。
广场另一头......
“喂!老头,跟我们走一趟!”一群人把老乞丐围了起来,刀枪棍棒对着他的脑袋。虽然还没有动手,可是老乞丐这辈子哪里见过这阵势?他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吓得瑟瑟发抖,话都说不清楚。
“你......你们,想干......干什么?”老乞丐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时一个带着金链子的胖子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老人前面,伸出手准备搀扶他,同时露出一个恶心的笑容,金灿灿的门牙露在嘴皮子外面,他咧着嘴说:“老人家,您跟我们走一趟,不会亏待您的。”
老乞丐信以为真,伸出手拉住胖子,“谢谢......”谢字还没说完,金牙胖子就撒开了手,老乞丐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我靠!你他妈个脏猪!还真敢动老子!”金牙胖子一闻自己的手,一股酸啾啾的恶臭,顿时火了,不知道从哪抽出一张湿巾擦起手来,擦完,把湿巾恶狠狠地甩在老乞丐脸上。他大骂道:“老东西!闻闻你身上那股屎味!还他妈敢动老子?兄弟们!打!”
胖子一声令下,四周的一圈人,一拥而上......小北和童话只看见刀枪棍棒挥舞......老人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街道,周围的行人却没有一个驻足观看或者上前劝阻的,继续事不关己地干着自己的事。
不出三分钟......老人停下了惨叫。
“老头,别他妈给老子装死!”金牙胖子一脚踹在老乞丐头上,骂道:“喂喂喂!醒醒醒醒!操!真他妈晦气。”
金牙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搭在老乞丐鼻子边......心想:“糟糕......没气了。”又站起身正色道:“你们几个,拿个麻袋把他装起来。散了散了。”
老乞丐很快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抬走,一点痕迹都不留,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金牙胖子走向堵着童话和小北的那个青年,问:“平子!你在那儿干啥呢?”
“大哥,这两个小孩刚才想救那个死老头。”
“嗯?”金牙胖子不以为意地说:“谁家孩子不懂事,让他们回家就行了。”直到他往这个叫平子的青年身后一瞥......
“嗯?”金牙说:“等等等等!”
金牙拿出手机,翻出相册。
这个金牙来头可不小,他本名钱世塘,是钱云海的大外甥,年轻时就游手好闲成天不学好,自从钱云海得了势当了大官,更是带着一伙人天天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可是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钱云海本人没有子女,最宠的就是他两个外甥,尤其是大外甥钱世塘。钱云海被童话弄瞎的那个晚上,就找人调了附近街道的监控,可是只模糊地拍到了童话和小北的身影,面容并不清晰,钱世塘的手机上,留下了一段录像。
他打开录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心想,眼前这两个小孩怎么看也不像乞丐啊。
“喂!小孩,你们家住哪里?”
“我们......我们住在,今典花园。”
“嗯......”金牙又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视频。接着他打了一个电话。
“喂,舅舅。我找到两个闲逛的小孩,我给您拍照发过来,您瞅瞅是不是那天的小乞丐。”金牙接着说:“他们穿的挺干净的,不像乞丐啊。嗯嗯,好嘞,我这就给您拍照。”
“孩子,站好了,叔叔给你们拍个照片。”钱世塘又咧着嘴贱笑起来,拿起手机。
“小北。准备跑。”童话搭在小北耳边悄悄说。
“站好啊,叔叔给你们拍好看一点。”
就在钱世塘准备按下拍照键的时候......
“跑!”
童话扯着小北的袖子,向街角狂奔起来。钱世塘按下拍照键,只拍到两个人远去的背影......他和那个叫小平的青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童话和小北就消失在了街口。
“我靠!小平你特么愣着干什么!追啊!”钱世塘对小平怒骂道。
“哎!人都过来!捅我舅舅那两个小兔崽子向那边跑了!”钱世塘冲着那一排面包车大喊。接着,五十多个人,手拿棍棒,张牙舞爪地向街角奔去。
......
“呼。应该甩开他们了。”童话和小北此时躲在中关村地铁站的厕所里喘着粗气。
地铁站外......
“平哥,他们会不会躲进去了?”
“嗯,有可能。”
“可是......咱们这么多人进地铁站不太合适吧?”
“你们待着,我进去看看。”小平把手中的甩棍递给别人,只身走进地铁站。
......
“西直门站......”小北把钱塞进自动售票机,两张卡票弹了出来。
小北和童话站在候车台前。
此时小平随便买了张票,进了站台,四处张望。
终于,他在人群中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地铁也进站了。
“哎!你们站住!”小平冲着童话和小北大喊,他从扶梯上翻身跳下,向二人跑去。
“快进地铁!”童话看见小平的身影越来越近,拽着小北一路冲进地铁,把周围规规矩矩排队的人群挤散。
“这谁家的小孩这么没素质!”不情愿的人群骂骂咧咧起来,接着所有人都进了地铁门。
地铁门缓缓关上,小平怒视着地铁渐渐加速,开动......
他隐约看见,地铁车窗内侧,两个孩子,摆着挑衅的鬼脸......
“喂,大哥。他们上地铁了。咱们沿着四号线附近,一站一站地找,肯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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