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汤志刚的眼神在三人身上巡睃，可三人都低了头默不作声，无法看清各人的面部表情。汤志刚一脸沮丧，无奈地说：既然你们都不开口，休怪我说话不客气，何医生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依我看恩也好，义也罢，既然都淡漠了，提了有什么用？表面文章都不需要，里子都没了，面子还要么？新妈也好，亲妈也好，需要的时候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不需要的时候是有妈的孩子真烦恼……
汤诚抬起头咂咂嘴：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我……
汤志刚：我我什么？货好不用尽吆喝，说嘴的郎中无好货，平时说得漂亮，关键时刻做得混帐。
章程抬起头不满地嘀咕：汤叔，你这话说的，关键时刻是我挺身而出背起我亲妈直奔检查室，别人能做到吗？混帐两个字轮得上我吗？
正人必先正己，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还有什么话说？汤志刚被戗得直翻白眼，恼怒地瞪了汤诚一眼，况且章程兄妹叫一声爸有多难！左一声汤叔右一声汤叔的，叫得他多难堪！
汤志刚索性直截了当地发泄心中的不满：章程章序，按照程序，你们也可以不叫我爸，甚至可以不叫叔，叫汤老头也行。我跟你们的妈妈只是半路夫妻，人都说，满堂儿女，抵不上半路夫妻，这话我现在相信了。以后就不麻烦各位了，我汤老头对你们妈妈负责到底，我来全程陪伴她，你们呢，也不要假惺惺来看望了，我们老俩个今生今世是捆绑在一起了，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块，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月同日同一时辰死。死了就死了，自有慈善机构处理后事，我们也有丧葬费，不用你们出一个子儿。只求你们一件事，将来把我们老俩个的骨灰葬在一起，到了那边也好相互照应，黄泉路上结伴行。
汤志刚的一番话，无奈、激愤、悲怆！即使石头人听了也会落泪，汤志刚话未完，早已涕泪滂沱。
病房里，沈馨替郭芳垫高枕头，郭芳半躺半靠在床头输液。郭芳见何医生把汤志刚和三个子女喊出去商量什么，时间越久，心中越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的病情究竟怎样？是好是坏？她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病情恶化，说不定已经病入膏肓，如果这样，就不必再待在医院里了，早点回家，与汤志刚厮守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她会含笑躺在汤志刚的怀里闭上眼睛，不求天长地久，只要一旦拥有。现在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如果先去了，老汤情何以堪？说不定会做出傻事，因为他说过，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块。老汤是个实在人，不会说漂亮话哄骗人，说到做到。
走廊里断断续续传来几个人的争执声，汤志刚苍老，有点喑哑的嗓门突然高了起来，听得出他是光火了。郭芳是个敏感的人，她晓得，这是因自己的病引起的，自己拖累了老汤，拖累了子女。她恨自己一时大意，前几天就感觉身体不适，老汤要陪她上医院，却拗不过犟驴尥蹄子。春风不入驴耳，老汤说得对，今天没有听从老汤的劝说做事悠着点，强撑着干完这样干那样，又没有按时吃药，其实老汤已经把药和开水送到面前，当时只顾着拼命干活，忘了，世上有后悔药么？郭芳不愿多想，她让沈馨去把汤志刚叫回来，她要出院回家。
走廊里，经过一时间的沉寂，章程终于表态了：汤叔，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什么都别说了，今天夜里我先来陪护，谁让她是我的亲妈呢。
汤志刚赞许地点点头：唔。
章程对汤志刚怪异地一笑：不过……咳，说白了吧，人无两样心，狗子不吃屎，胳膊总是往里拐，是不是呀，汤叔？别人可以推脱，我章程偏要逞能。
章程瞟了汤诚一眼：汤哥，你们都歇着去吧。
汤诚难道听不出章程在奚落自己？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你方唱罢我登台，章序憋不住又插上话：哪能呢，哥，刚才汤叔不是说了吧，有亲生子女在身边，对老人来说，也是一种精神安慰，那，就让我这个亲生女儿来照顾妈吧。嘿，平时“妈妈，妈妈”的叫得亲热，关键时刻可不许往后缩，是不是呀，汤哥？
汤诚被挤兑得实在忍不住，强抑制住冲动，一脸正色地说：章程章序，妈已经这样了，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当务之急，是大家齐心协力，把妈妈照顾好，让妈妈早日康复。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日子长着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章序：说得好，希望言行一致，我先走了，拜托。
章程拍拍汤诚肩，对汤志刚嘻嘻一笑：汤叔、汤哥晚上见！
二人扬长而去。
汤志刚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幽幽地说：汤诚，你今天的表现，很让我失望。三兄妹中你最大，在陪护你妈妈的问题上，为什么不带个头做个表率？是不是因为……她不是你的亲妈？
汤诚一脸委屈：爸，你想到哪去了？亲妈、后妈都是妈，都是我的亲人。我早已思量好，如果章程章序确实有困难，他（她）们能做多少是多少，其余的，我和沈馨包了……所以，我让他（她）们先说，能做到什么程度。
汤志刚点点头：唔，这还差不多。
汤诚：爸，你是晓得的，我从来不会甜言蜜语表忠心，三个钢蹦儿分两处，一是一，二是二，实实在在做点事，比说什么都好。俗话说，知子莫如父，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
汤志刚点点头；唔，不过，刚才上ct室……咳，不说了。
汤诚：爸，我晓得你是为这件事生气，刚才章程章序轮番挤兑你挤兑我，你被戗得哑口无言，我被羞得面红耳赤。当然不能怪他们小肚鸡肠，表面看上去，确实是我不对，只是……咳，我也不说了。
汤志刚是个肚子里憋不住话的人，见汤诚说话吞吞吐吐，不乐意了，坚持要汤诚说下去。汤诚左右为难，恰好沈馨走来，将父子俩喊进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