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曳》 第2章 两代人

    一辈子都没出过省城的二德子是村里闲透了的人，今天就要出国了，那脸上的皱纹笑的都能粘在一起，五十多岁的人了今天要出国，村里的人都跑来看。

    你看他这么大的年龄了，头发都没剩几根还出国，都不怕丢人。不就是出个国嘛，谁没出过一样。我女儿去年还带我去了美国呢。你去过美国我咋不知道呢，天天在村里见你。哈哈哈哈，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着二德子黑黄的烟熏牙，嘴笑的合不住。一身皮包骨和身上的西服那么的不搭，黑瘦黑瘦的就数眼睛耳朵大。

    “二德子，怎么，这打扮的这么正式是你儿子给他找了个后妈吧？别说穿着一身还真有模有样的。”村里不光二德子一个闲人，老虎从人群中扒拉开走了出来。

    “放你的屁，我儿子回来了，他带我出国享受享受。”那两个享受说的比前面音至少高了两个调。

    老虎也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主:“哎呦～这活了大半辈子了，儿子得道了，都看不起咱万家村了，想去国外了，没想到咱万家村还能出个白眼狼啊。”

    村里人也都是只敢看热闹的人，都不敢惹老虎这种东西，liú máng一辈子了，牢里比家里都亲的人说实话谁敢惹。

    这时候二德子的儿子开着车从村里多年未修的泥坑土路上回来了，那么大的轿车稳稳的停在了二德子家门口，村里人都都看红了眼。其实也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车值多少钱，就知道一辆小qì chē停在门口那是有多气派。心里都想，二德子这是修了什么先人，老了老了还出了趟国？看到人儿子回来了，村里人也都散了，这下村里又有话题聊的了。

    也是，二德子在这破山村呆了大半辈子了，从吃屎的娃养大了另一个吃屎娃，马上又要有一个吃屎娃了，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念想，让自己的崽儿有出息，养大娶媳妇给他生个孙子。从孩子很小的时候二德媳妇就死了，临走的时候用全身力气狠狠抽了二德子一耳瓜:“儿子靠你了，别让他受委屈。”二德子后也就没再娶了，孩儿从小就没妈他是又当爹又当妈，一人饰两角，挺不容易的。

    二德子的儿子叫念儿，戴个金丝眼镜，看样子这几年在外面没少挣钱，确实说长的真不像二德子，念儿长的白白净净的，梳个大油头，一身西装革履，再看看二德子，不tōu rén都像贼，可谁让人家儿有出息呢。

    “爹，赶紧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英国，让你享享福，你一个人拉扯我这么大真不容易，儿现在有出息了，带你出去玩玩。”念儿提着xiāng zǐ进屋了，笑着看着二德子。

    二德子手有点颤抖，烟头都烧到了烟屁股了，烫了一下二德子的手:“念儿，你先别忙活，先过来爹给你说几句话。”二德坐到躺椅上，用烟头又点了一根。

    念儿放下手上的xiāng zǐ走了过来:“爹，你说。”

    “念儿啊，爹不想去了，爹连省城都没出过，一辈子也没怎么见过世面，就咱家那几亩地，后头还拴着三头牛呢，爹要是走了，家里这么多东西爹放不下啊。”二德子抽了口烟头低下去想着什么。

    “爹，我跟你打diàn huà说的时候你不一口就答应了吗？还高兴的说得给你买套西服，你说我有出息了，也孝顺了，知道带爹出去见世面了，你现在又说不去，我机票都定好了。”念儿看着爬满皱纹的二德子的脸，摘下眼镜。

    二德子又点了一根烟，走进了房间，这是他儿子这几年奋斗为他盖的小二层，二德子一个人住在这里面也挺空荡的，现在儿子要出国发展了，想带着他。

    二德子从房间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孩妈的相片，那时候没有彩色照，一张黑白照的zhào piàn，念儿也是随妈长的，不像他爹，但脾气像。“念儿，你去国外发展就行了，就别带上爹了，爹出去了给你丢人，你看爹这模样，就别带着我了，你一个儿去吧，好好的努力。啊。”二德子轻声轻语的对着念说。

    念儿停止了腰杆:“爹，你不丢人，谁要是说你丢人那都是羡慕你呢，你就跟我走吧，你看，这西装跟你多合适，你穿上比那周润发都帅，真的，不丢人。”念儿的眼角泪都快下来了。“爹，你养了我一辈子了，从地那头走到地这头都能有上千公里了，咱家养过的那些畜牲你连一头的肉都没吃下过，一辈子扣扣索索的，你把儿养大了，现在儿有能力了，儿带你吃好的去。”

    二德子摸着孩儿妈的zhào piàn:“念儿啊，爹把你妈娶回家，花了四十多块钱，到咱家就结婚的时候吃过肉腥儿的，到死都没有吃过，连鸡蛋都没吃过就走了，你妈的魂儿在这里，她跟我受了那么长时间的苦，肯定有冤屈不肯走，爹要留下来陪她，爹黄土都埋胸口了，分地那会儿你不知道爹做梦都能笑醒，我抓着你妈的手给她捏的通红，你妈的眼泪儿都流下来了，咱家分了八亩地，你妈一直忙活着种地赚钱，说是要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俩受苦不能让儿子跟着受苦，有了你之后你妈这是天天给我念叨，让我去地里看看庄家，别给长坏了，爹也是没出息，生下你才两年就得了坏病，你爹我是借遍了全村借遍了亲戚也没能留住你妈，你妈说走就走，把我这老东西撇下了。”二德子的黑脸上泪水划过的像是雨水一样，一滴滴的落在黑白zhào piàn上，他擦了又擦，不停的摸着黑白照。

    念儿的眼泪从眼镜框上落到了地上，他扑通一下跪在了二德面前:“爹，让您受苦了，我妈她这一辈子也受了不少苦，走的早，连给我尽孝心的机会都没给，我也能理解你，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你这样，我先去打个diàn huà，等会我带你先去县城逛逛。”念儿把二德的手握住，看着他妈的zhào piàn，起身。

    二德看了看念儿，抱着zhào piàn:“别忙活了，爹就呆村里，这里呆着习惯，人都熟。”

    念儿掏出shǒu jī看了一下他爹，转身去了门口。

    不一会儿，念儿走了进来，看见二德子正要脱西服，走上去:“爹，你先别脱，咱不去英国了，也不去国外了，你就穿着，穿着好看。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陪陪你。”

    二德子一听后面的话:“咋了，为啥不去了，这么好的发展机会，我就不去了。

    念儿说:“我跟公司打diàn huà了，我说就让我在国内发展吧，国内现在的行情也不错，正好可以发展国内经济。”

    二德一巴掌就打在了念儿的脸上:“你这孩子，咋就一点出息也没有呢，国外发展多好，人公司让你去你就去干嘛又不去呢，你是要气死我才行啊。”

    念揉了揉脸:“爹，其实国内发展跟国外差不多，我在国内还能陪陪您不是吗？”

    “陪我干啥，你有出息比啥都好。”

    “爹，你就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现在公司正给我安排国内的公司呢，你就别管了。”

    二德子听不懂什么发展不发展的，他就是觉得国外好，但现在儿子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就没说什么。

    就这样二德子也没出国，跟着儿子带着他媳妇的zhào piàn转过了多半个中国。二德子走到哪里都跟个孩子一样好奇，但他也一直克制自己，不想让自己给儿子丢人，他儿子带着他吃了他一辈子都没怎么吃过的东西。

    二德子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在村里见这个说见那个说，一天笑的就没停过。

    他儿子后来也越来越有出息了，他也生于时日不多了。

    二十多年后，二德子也走了，走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他抱着他媳妇的zhào piàn进的管材，他儿子把他葬在了那八亩地里，还把小二层收拾了一遍，摆上了二德两口子的zhào piàn，弄了个灵台，他儿子给他守完灵就离开了万家村。

    又过了几十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来到了万家村，现在的万家村今非昔比，变得有点认不出来了，老头子走进了小二层，后面几个中年人跟着他。

    后来老头子也死在了万家村，埋到了那八亩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