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元大陆的极西地带,坐落着一片万年不化的冰川雪岭,名为昆仑。
昆仑冰川落差无序,千沟万壑,宛如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皱褶,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星河般的霜白光辉,有如九天银河倾泻倒流一般瑰丽壮阔,远远望去,无论是谁,都一定会被昆仑冰川的磅礴气势所折服。
既然是冰川,那这里必然是终年寒气缭绕,阴云密布,伸手只见白雾,不知道的人,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白内障呢。
倘若有人不慎误入其中,那必定会因迷路而饥寒交迫,最终活活被冻死,就连九天之上的渡魂玄鸟都难逃一劫。
这不,这已经是玄鸟第三次在昆仑冰川迷了路,不过,玄鸟却没有半点恐惧的意思,它神色极为淡定,乌黑的眼珠子不停的在冰川间跳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玄鸟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散发着银白色的神辉光晕,唯有尖短的嘴巴处有一抹艳红。
昆仑冰川上方流云滚动,呼啸的雪风向玄鸟迎面扑来,吹得神鸟毛茸茸的白羽全部向后紧贴。
逆风之下,玄鸟看起来就像是一支急速飞行的白羽箭,它艳红的尖头仿佛能够撕裂虚空,射穿一切。
飞越数千里之后,玄鸟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在万里冰封的雪川中,明珠散发出蓝莹莹的光亮,如同黑夜中唯一一颗闪耀的明星,极为引人注目。
玄鸟见此,眼神里忽然闪过一抹暖意,就好像是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友。
出于本能反应,它立即轻啼了一声,那轻悠的啼声里,充满欢快之情,为死寂的雪川增添了别样的声色。
明珠中心有一点异样的光亮,那光亮仿佛能勾人魂魄,就连玄鸟也禁不住被此吸引,开始燃烧体内的魂力,加速向明珠中心飞去。
玄鸟向下俯冲,穿越了几朵厚实的云层,在云层中间留下几个大洞后,明珠的庐山真面目终于展露出来,竟是一个未曾冰封的雪湖。
冰蓝色的雪湖之上,寒水千顷,波光粼粼,碧波荡漾,水雾缭绕,如梦似幻,真乃神湖是也。
玄鸟第一次见到雪湖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吓得它差点忘记飞行,险些成为千千万万渡魂神鸟之中,唯一一只因忘记飞行而摔死的傻瓜玄鸟。
常理之中,万年冰封的雪川之上,不可能出现不冻湖,这也难怪玄鸟被吓成那样。
“莫非有妖怪在此作孽?”这是玄鸟最初的念头,后来它才知道,在此作孽的,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株天山雪莲。
雪莲漂浮于湖心,通体透亮,隐隐有灵光笼罩,它洁白无瑕,端庄优雅却又不显妖娆,于千顷寒湖之上傲然挺立,迎着刺骨的雪风自由绽放。
玄鸟初次见到雪莲,就顿生好感,那种感觉,如沐春风,就好像它要醉了,被雪莲美丽幽雅的体态迷醉的。
初次见面,玄鸟像只发现花丛的小蜜蜂,嗡嗡嗡,围着莲花一通乱转,它不停煽动双翼,在平静的湖面上惊起一阵微波涟漪。
以雪莲为中心,湖面上的碧波一圈接着一圈,向外缓缓推荡而去,雪湖的万年清梦,也由此开始苏醒。
湖面下倒映出玄鸟洁白的身影,玄鸟开始产生一种错觉,它觉得,那朵晶莹剔透的雪莲,才应该是自己的倒影。
玄鸟盯着雪莲出了神,它仿佛在雪莲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它觉得雪莲与自己有很多共通之处,比如身形都洁白如玉,又或者说,雪莲是天地灵气的产物,高雅而清酌,而玄鸟呢,则蒙受天地的恩宠,生来就是高贵的神,为引渡亡魂而生。
终于,玄鸟累了,它轻轻落在雪莲之上,动作极为温柔轻慎,生怕打扰了这株万年雪莲的清梦,生怕自己弄伤这株娇弱的雪莲。
双脚触碰到雪莲时,一股暖流瞬间爬上了玄鸟全身,玄鸟茅塞顿开,暗想,原来这株雪莲竟是有温度的,这也难怪此湖万年不曾冰封,天材地宝,灵气果然充沛,倘若吃了,那肯定有助修行。
但转念一想,玄鸟又改变了它的看法。
“你虽身处万年寒境,但仍然能够傲然绽放,一定吃不少苦头,倘若我为了一己之私,将你采摘而走,那定会使你香消玉殒,前功尽弃。”玄鸟直立在雪莲之上,眼中充满怜惜之色,“不如我chéng rén之美,给你留下些养分,好助你修行,这也算报答你给我tí gòng的片刻休歇之地。”
话音刚落,玄鸟就撅起自己的屁股,叮咚一声轻响,声音极为清脆,就像两块玉佩轻叩了一下。
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于玄鸟体内排出,落在了雪莲的玉瓣上。
玄鸟乃是九天之上的神鸟,它排出的东西,那自然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此玉珠由神鸟体内的灵气凝结而成,充满灵蕴,雪莲得了它,那就有如花草得了肥料,百利而无一害。
“是谁?竟敢在我头上撒野,”一个阴冷而又带有几分恼怒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雪莲轻微颤动了一下,吓得玄鸟差点从雪莲上跌落,险些落入寒凉刺骨的湖水当中。
玄鸟猛然惊醒,却发现脚下的雪莲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雪白光亮的银发。
玄鸟见状,立即振翅起飞,慌乱之中,几根灵羽落下,宛若几朵雪花,缓缓飘向湖面,沉入了漆黑如夜的湖底。
“原来是位修魂者,凡间的天师,”惊慌过后,玄鸟望着湖面白色的身影,喃喃自语道。
冰冷的湖面上,雪莲已经消失无踪,湖心立着一位身着白袍的男子,他长身玉立,皮肤白皙,像雪一般洁白无瑕,让人猜不出他的年龄,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莫过于俊俏脸庞上的两撇白眉,他银色的白发,更是长及脚踝。
“小神白胜英行经此处,迷了路途,于你雪莲神体之上暂歇,多有得罪。”玄鸟一边向湖面缓缓落下,一边化出了它的人形真身。
跟雪莲一样,玄鸟也只是白胜英幻化的神体,并不是她真正的庐山面目。
跟世间千千万万的修魂者一样,修行到了神魂境的时候,修魂者就可以幻化神体,借用神体上天入地,遨游太虚。
玄鸟的真身是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只见她身着一身白色羽衣,浑身散发着莹白色的神辉,她长得更是貌若天仙,哦不,应该是貌若自己,而且出尘不凡,一双柳眉丹凤眼,唇似朱丹,齿如白玉,五官端庄,好不精致,怎一个仙字了得。
白胜英想起自己刚刚做的糗事,一脸娇羞,面色也忽然变得绯红,但这无疑又为她姣好的容貌,增添了几分姿色,令她看起来更显娇美。
互相现出真身的两人四目相望,沉默不语,唯有雪风吹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这就是渡魂玄鸟白胜英,与天山雪莲幽魂子的初次见面。
第三次再见,还未等玄鸟落到湖面,幽魂子便好像未卜先知,率先现出真身,目视玄鸟的到来。
“怎么,小白鸟你又迷路啦?”幽魂子轻挑白眉,不怀好意地问道,这似乎正是他所期待的,于寂寥雪湖之中邂逅小仙女,岂不乐哉。
白胜英缓缓飘落在湖面之上,脚不沾水,嘟囔道:“我倒是没事,只是又有一群凡间的修魂者闯入了昆仑雪川,结果修为没有精进,反而迷了路途,把自己活活冻死了,我正在寻觅他们的灵魂。”
“哈哈哈,把自己冻死?就凭他们,也配称得上是修魂者?”幽魂子轻笑,两条像布满了雪花般的白眉微微颤动,颇为滑稽。
“你还真别笑他们了,几乎每年都有不自量力的修魂者前来送死,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说昆仑雪川遍地是宝,寻得能够增进修为。”白胜英秀眉微蹙,眼中顿生怜悯之色。
她终究是心善,见不得凡人尸横遍野,可她一出生便是个渡魂玄鸟,注定一生都要引渡万千亡魂,使其步入轮回。
“遍地是宝?宝指的是我么。”幽魂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脸腹黑之相,他竖起自己白皙的食指,指了指自己。
“你才算不上宝呢,你不过是个囚徒罢了。”白胜英忽然先向前一步,同时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道:“话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囚禁在这里的,我回去翻遍了天书阁的书籍,都找不到昆仑雪川有关囚禁你的任何记载,连你的名字都没有。”
白胜英也是后知后觉的,原来幽魂子并不是凡间的修魂者,他跟自己一样,是先天的神,一位早已被世人忘却,无迹可寻的的神。
幽魂子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忧郁,那一抹忧伤转瞬即逝,让人想起了他脚下寂寥孤寒的万年雪湖,片刻之后,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意,道:“岁月太久,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如今隐隐记得,当初我好似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
玄鸟是神鸟,幽魂子那抹异样的神色当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开始懊悔,悔恨自己不该提起幽魂子的伤心往事,于是连忙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的。”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幽魂子轻舒一口气,仿佛对自己被封印在雪湖的事毫不在意,“倒是小白鸟你,那些修魂者的灵魂找到了吗?找不到你回去又得挨罚了吧。”
“昆仑冰川广阔无垠,每年的亡魂又那么多,我哪里渡得完呀,不过是能渡一个是一个罢了,再说了,要是遇到怨念太深的恶灵,我就是想渡也渡不了呀。”玄鸟转了转眼珠子,好似想起了什么,继续补充道;“不过说来也怪,我每次发现他们尸体的时候,都见不到他们的灵魂,按理来说,亡魂应该在尸体周围逗留七七四十九天,才有可能变为游魂,而如今他们不过才死了数日,灵魂却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或许是路过的妖物吞噬了,又或者,是你的竞争对手鬼差们,先行一步,把魂给勾走了吧。”幽魂子的语气很不坚定,有种掩饰的意味,以至于他的话音都有些颤抖。
“区区几个修魂者的灵魂,鬼差们还不至于要抢,自从神鬼大战之后,神族和鬼族就已经签订了契约,神族主张渡魂,鬼族主张勾魂,凡间妖力充沛的恶灵众多,那才是鬼族们喜爱的猎物。”
玄鸟说完后,幽魂子会意的点了点头,神鬼大战?或许他再熟悉不过了。
之后,两人一阵静默,怀揣着各自的心事,他们开始望着昏暗的天际发愣。
天色渐晚,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冰川变得更加阴暗,圣洁的雪川也变得一片墨黑,有如阴森恐怖的坟墓,远处奇形怪状的冰峰看起来,活脱脱像是一只只狰狞可怖的魔爪。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离开了,一直往那边飞,你会看到出路的。”幽魂子伸手指向一处,示意玄鸟离去。
“为什么每次一天黑你就赶我走呢,这里夜晚应该很美吧,流云稀疏的时候,你是不是能够见到星光之下,昆仑冰川的另一番风景。”
玄鸟陷入了自己幻想的昆仑夜景而无法自拔,她双眼微睁,举头遥望夜空,脸上洋溢着无法言说的幸福。
“昆仑的夜晚很黑很冷,”幽魂子毫不留情的打破了玄鸟的幻想,他一改往日的温和,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脸色像即将入夜的昆仑一般阴沉。
玄鸟被泼冷水,露出一脸诧异之色,她怎么也没想到,幽魂子会这般打击她。
看着越来越暗,死气沉沉的天色,玄鸟似乎能够理解幽魂子的感受了,在她幻想里的美景,却是幽魂子日复一日的地狱,这里毫无生气可言,只有千倾寒水相伴。
透过幽魂子冰凉的神色,玄鸟仿佛从他眼中瞥见了,每当夜深寂寥之时,幽魂子都会颔首惆怅,因为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蓦然想起,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囚徒,身处黑暗,不见星光。
玄鸟思虑到此,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傻,今天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答应我,天黑过后,永远不要踏入昆仑,更不要来找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昆仑对你们来说,是禁地吧。”
幽魂子说得对,无论对哪一族来说,昆仑都是禁地,只是这只玄鸟太过善良,想要引渡禁地之中的亡魂,才飞进此处罢了。
玄鸟听后,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她见谈话的氛围开始变得凝重,而且幽魂子脸上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只好叹气道:“那我先走了,你保重,我说话算话,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开封印,带你离开这里。”
“行了,天快暗了,到时候你就找不到出路了,不要再逗留了,你快些离开吧,”幽魂子面不改色,仍旧是一副肃然的姿态。
白胜英旋即转身,衣袂轻飘,正欲离开之际,她又踌躇了一下,然后忽然回首,调皮的朝幽魂子眨了眨眼睛,戏谑道:“这一生,你的灵魂,我白胜英引渡定了。”
话音刚落,白胜英就摇身一变,化为一只九天玄鸟,振翅离开了。
白胜英的回眸一笑,让幽魂子内心不由得一颤,他万年岁月都没有过那种悸动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万年阴郁的昆仑里照进了阳光,温暖的阳光穿透厚实的云层,直抵他的心窝。
玄鸟离去之后,微亮的日光褪去,天穹顿时失色,黑压压的暗云一层接着一层汇聚,不断积累重叠,逐渐形成一堵高厚的云壁,最终完全覆盖整个昆仑,千山尽墨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便是昆仑的夜晚,如同雪湖一般,阴寒寂寥,不见半点星光。
幽魂子望着玄鸟远去的方向,愁眉微舒,叹出一口霜白的寒气道:“小白鸟,走吧,走罢,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多年以后,玄鸟问幽魂子为何只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幽魂子笑答说,因为只有玄鸟见了雪莲之后,没有心生邪念,反而给予了他一份特殊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