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地冰雪消融，冬天的余音接近了尾声，春的脚步开始悄然临近，在乍暖还寒的日子里，阳光开始和煦，风儿也变得温顺起来，下班后去浴室洗澡时，南墙外不时传来远处小火轮的汽笛声，大运河上停航的运输船，又南来北往地繁忙了起来。</p>
招待所早就人去房空，我的生活又一切照旧，但是，厂里的气氛却有了些许的变化，听人们在私下议论，说是厂长老侯一伙人，正在谋划着一场大的变化，美其名曰顺应时代潮流，实行现代企业制度。我前几日刚看了diàn yǐng《乔厂长上任记》，一时被鼓动得热血沸腾，对改革充满渴望贺和热情，但是，老侯会搞出个什么名堂呢？自打听了刘师傅讲述的故事，我总是对这个人品堪忧的南蛮子心有余悸。 </p>
这天我上早班，中午吃完饭，刚回到了配电值班室，大额头肖美花就来找我，让我一时感到有些意外。</p>
“吴平，俺有事找你，求你给帮个忙。”肖美花脸蛋红扑扑的，可能是因为着急，额头更加明亮了。</p>
“你说什么事吧？只要我能帮上忙。”我赶紧站了起来。</p>
“是俺们家的事情。”肖美花望着我，有点急迫地说道，“家里不是包产到户了吗，年前，有勘测队到俺家的地里调查，说是地下有个石膏矿，年后，乡里找了个有钱人来承包，说是要在俺家地里开矿。俺爹和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就找了社会上一些小混混，前几天硬把已经返青的小麦铲了，还把俺爹打伤了。”</p>
听了肖美花的叙述，我心里感到一阵恓惶，这种事情在农村很常见，虽然很气人，但是也没有办法：“我能帮你什么呢？”</p>
“你不是上面认识人吗？求他们能给俺们说个话，不让乡里再欺负人，把那些打人的无赖抓起来。”</p>
“我跟你一样，就是个小工人，上面能认识谁？”我感到好笑，她这真是心急拜错了庙门。</p>
“你不是有个三爷爷在省里当大官吗？再说你师傅鲁豫，现在也在市里当了干部，你帮着我，去找找他们，你的人情我一定不会忘记。”肖美花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p>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我三爷早就瘫痪了，再说我都没见过他，能给你办个什么事情。鲁豫是我师傅，可是这事……”我想起了小蔡出事时我去找师傅，他一口拒绝的态度，一下子就没有了底气。</p>
“你三爷爷不行，找你师傅也行啊。”肖美花赶紧接上了我的话茬。</p>
“这个……我师傅是团委的，没有什么职权，可能帮不了你，再说……自打他走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所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有点心虚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p>
肖美花失望地悻悻走了，看着她无奈的眼神，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情。</p>
下午下了班，我洗完澡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趟久违的阅览室，正在一边翻阅近来的书刊，一边听着麻脸鼓噪的时候，小蔡师兄突然找到了这里。</p>
“吴平，我找你有个事。”小蔡师兄在门口对我招了招手。</p>
今天真是有意思，怎么总有人找我有事，我在心里琢磨着，跟着小蔡师兄出了门，站在了阅览室的屋檐下：“有什么事情？弄得你慌里慌张的。”</p>
“吴平，我求你的这个事，你可得帮我这个忙啊。”小蔡师兄一脸苦涩，冲着我诺诺地说道。</p>
“出什么事了？赵武这个混蛋又不老实，还在难为你们？”我望着小蔡师兄，一时有点不解。</p>
“不是赵武的事，是……是我们的事……”小蔡师兄吞吞吐吐地说道。</p>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李琴不跟你谈啦，是不是要和你吹？”他没头没脑的回答，让我更不解了。</p>
“也不是，是……”小蔡师兄脸憋得通红，被我一追问，弄得更加磕巴了。</p>
“你到底怎么啦，不能痛快一点吗？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就回去看书啦。”我故意转身要走，小蔡师兄一把拉住了我。</p>
“李琴……她……她怀孕啦？”小蔡师兄终于把憋着的话，说了出来。</p>
“怀孕啦？李琴……”小蔡师兄的话，弄得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哪……哪是你的吗？”</p>
“废话？当然是我的啦。”小蔡师兄不满瞥了我一眼。</p>
“李琴怀孕，你找我有什么用？你想做什么检查，该去厂里的医院找杨兽医啊？”我看见他脸憋得像个紫茄子，忍不住地调侃道。</p>
“吴平老弟，你别开玩笑了，我都快愁死啦，你说我们还没有结婚领证，这个生育指标也没有，这要是让厂里知道了，未婚先孕，光是违反计划生育这一条，两个人都够开除了。”</p>
“哪……你们还不赶快结婚。”我心里一阵惊悚，突然想起当初师傅离去后，殷红在不停地呕吐中，那种绝望的眼神。</p>
“要是能结婚就好啦？”小蔡师兄差点都要哭出来了，一脸悲凄地说道，“我们谈恋爱，李琴家里一直不愿意，嫌我们家条件差，嫌我是一个小工人，她妈已经找人给她说了位副县长的儿子，正逼着她同意呢。”</p>
“你们生米都已经做成了熟饭，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正好让李琴她妈和副县长的儿子死了心吗。”我有点冲动地鼓动道。</p>
“你说得轻巧，没有她妈同意，她连家里的户口本都拿不出来，更别说到厂里去开结婚证明了，我们结个屁婚？”泪水已经在小蔡师兄的眼眶里打转，差一点就要流了出来了。</p>
看着小蔡师兄痛苦的样子，我才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想起二狗蛋关于娶洋媳子的理论，想到了殷红与师傅，突然有了一种难言的悲哀，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这他妈的算个怎么回事？其实，我当初的愤怒不仅幼稚而且天真，时间已经过去30多年啦，今天“性”对于每个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了，但是真正的婚姻对于穷人来说，依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要说城里的天价住房，就是农村愈来愈高的彩礼，也让众多有qíng rén难成眷属。我在敲击这行文字时，一个悲剧信息跳了出来，中原某地农村因为彩礼之争，新婚之夜新郎扼杀新娘后，悲壮地投案自首。</p>
“那该怎么办呢，我能帮上你什么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蔡师兄，心里惶恐地问道。</p>
“现在还能有办法？只能……只能让李琴先流产啦，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小蔡师兄佝偻下身子，叹了口气。</p>
“哪……你找我有什么用呢？”我更有点糊涂了。</p>
“你不是认识殷红吗？与她的关系又挺好的，她如今在县医院工作，你帮我去求她帮帮忙，行吧？”</p>
“这……”我一时有点语塞，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p>
“吴平，求求你了，我是真没辙啦。”小蔡师兄一脸乞求地望着我。</p>
“好吧，我去试试。”我无奈地点了点头。</p>
“谢谢你啦。好兄弟，过了这关，我请你去红卫饭店喝酒。”</p>
小蔡师兄长舒一口气走了，我的心却一下子纠结了起来，等我踯躅着回到了阅览室，看到麻脸正将忙着将耳朵从窗边移开，这个操蛋娘们显然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我皱着眉头不悦地瞅了她一眼。</p>
“哎……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真是太不要脸啦，没有结婚就搞大了肚子，还有脸去到处说？这个生活作风问题，要是在我们那个时候，不把你开除就算不错的了。”麻脸显然没有注意我的脸色，还在自说自话地聒噪着。</p>
“谁说他们不想结婚啦？”看见麻脸一副张狂的样子，我心中的火气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迸发了出来，“有情有义的男女，凭什么不能终成眷属？我看有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p>
麻脸的嘴半张着，像一只没闭上的鸡屁股，她显然没有料到一贯恭谦有礼的我，会突然这样质问她：“小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p>
“什么意思？”我直视着麻脸一双灰暗的眼睛，继续不管不顾地发起飙来，“这个混蛋的环境，把所有人的事情全都搞操蛋了！”</p>
“小吴，你……你怎么变liú máng了？”麻脸的脸因为充血，深深浅浅的坑点瞬间红得有点发紫，“你……你不想再借书啦？”</p>
麻脸的威胁让我恼怒到了极点，我蹭地站了起来，冲着她大声吼道：“借书，借书，这个阅览室是你家开得？你想干嘛就干嘛？书读到了这个份上，再读还有个什么用处！”</p>
我把手中的杂志啪地往桌上一摔，在麻脸惊愕的目光中拂袖而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