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又转眼过去了，早上起来宿舍里凉飕飕的。因为天气已经转冷，县里来的同学大都回家拿衣服去了，我因为跟袁圆有约定，所以就没有能回去。</p>
吃完了早饭，我在宿舍一边看书一边等袁圆，过了九点钟她才来到，一见面就抱怨自己起晚了，唧唧咋咋地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麻雀。我们一起出了培训中心，在她的指引下，我一路蹬着车子，走大街穿小巷，从城西来到了城东，最后钻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里。</p>
这地方看样子过去的住户非富及贵，一溜高高的院墙后面，是一栋栋各色各样的小洋楼。在巷子最里面一幢高高的西式门楼前，袁圆从后座上跳下了车子：“吴平，咱们到了。”</p>
我听了她的提醒，赶紧双手捏住车闸，看着袁圆走到紫红色大门旁，拉响了里面的门铃。</p>
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了好一会，紫红的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五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女人走了出来，从她的利索典雅的打扮来看，应该是个有文化有地位的干部。</p>
“小圆圆啊，这么早就来啦？”</p>
“柳阿姨，我表姐他们呢？”</p>
“一大早，就和你五子哥哥上街了，最近俩人都太忙，好不容易今天抽出点时间，相约着去买买结婚用得东西。”柳阿姨一边笑盈盈地说着话，一边把我们往院子里邀请，“哎——别在门口站着啊，快进来吧。”</p>
柳阿姨保养得很好，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说话微微有点蛮音，她望了一眼袁圆身后的我，脸色和蔼地问道：“这位……就是你请来的电工师傅吧？”</p>
“就是他，我们培训班的同学，从下面县里来的。” 袁圆笑靥微露，甜甜地睨了我一眼。</p>
柳阿姨冲我点了下头，转身领着我们跨进了院子：“其实啊……这些事情，本来可以让市委后勤处派个师傅来干，可是我怕太张扬了影响不好。我和你伯伯以前的老同志、老战友太多了，要是知道了你五子哥哥结婚都会来。现在不是提倡移风易俗吗，我们当干部的应该带个好头。”</p>
柳阿姨与袁圆热切地聊着，还不忘回过头来问了我一句，“哎——小伙子，你贵姓呀？”</p>
“我姓吴，您就叫我小吴吧。”我向前跨了一步，忙不迭地回答到。</p>
柳阿姨家的院子很大，一棵盘桓遒劲的紫藤架后面，是一幢精巧的小洋楼。小洋楼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外墙上的爬山虎叶子已经落了，纵横的藤蔓像一张坚实的丝网，紧紧包裹在小楼的四周。</p>
上了小楼的花岗岩台阶，推开厚重的松木大门，迎面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套宽大的皮沙发和几个茶几，沙发的皮面已经磨得发亮起皱了，可是从它气派的身型来看，依然能感受到当初的华丽和富贵。</p>
客厅正中的墙面上有一个砖切的壁炉，我在外国小说的插图中见过，知道它是有钱人冬天取暖用得。</p>
在壁炉的上方挂着一张很大的合影照，女主人穿着端庄典雅的列宁装，我认出这是年轻时的柳阿姨，男主人身着笔挺的干部装，口袋里别着两只钢笔，高大英俊的模样看上去很威严。环绕在他们周边的是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女孩都穿着漂亮的布拉吉（我在苏联小说中知道的），唯一的小男孩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无忧无虑一脸灿烂。</p>
踏着咚咚作响的木楼梯，柳阿姨引领着我们上了二楼，转过一间挂着山水画的漂亮书房，我们走进了一个朝阳的带着卫生间的大套间。</p>
“这样的新房好气派，我表姐不要太幸福啦？” 袁圆环顾着粉刷一新的空房间，轻快地转了个大圈，夸张的表情惹得柳阿姨笑意连连。</p>
“这都要怪你爸爸，组织上给他安排好几次了，他就是不要，还在那个机关大院里挤着。我们小圆圆今后要是结了婚，该到那里去住呢？”柳阿姨拍了下袁圆瘦削的肩膀，不无打趣地说到。</p>
“哎呀——柳阿姨，你都说些什么呀？我才不像表姐那样急着嫁人呢，我一辈子都不结婚，跟爸妈在一起多好啊……”</p>
柳阿姨介绍说，这套房子是五十年代初，为苏联专家建得专家楼，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我们建设一座大型磷矿，这个磷矿是当年建国之初，国家的100项重点工程之一。看着这宽敞气派的房子，听着袁圆和柳阿姨的对话，想着自己蜗居的小小配电室，还有那些结婚生了孩子，依旧挤在集体宿舍的挡车工，我心里有点酸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p>
袁圆在房间里四下逡巡，我赶紧将吊灯、壁灯、插座和电线整理好了，按照装配顺序摊在了地上。我请柳阿姨拿来两张凳子，把它们摞在了一起，让袁圆用手扶住，给我当上下的梯子用。</p>
我爬上了凳子的顶端，用一根削尖了头的空心钢管，开始在墙上掏起洞来。掏好了一排洞后，我往每个里面打了个小木塞子，订好了线扣，排上了电线，把一盏莲花吊灯和两盏玻璃壁灯装了上去。</p>
由于工作量不大，当我把开关、插座一一装完，全部收拾停当后，袁圆由衷地赞叹道，“好啊……吴平，真是心灵手巧，活儿干得不赖，难怪你学习起来，脑子挺好使的。” </p>
听了别人的夸奖，我一时有点得意，就不过脑子地随口说道：“这些都是小意思，等你要是准备结婚了，事先给我打声招呼，我一定过来帮你收拾得更好。”</p>
“胡说什么呢？谁要你收拾。” 姑娘含羞带怒地白了我一眼。</p>
就在我们说笑的时候，柳阿姨走了进来，看着有棱有角的电线，四平八稳的吊灯，服服帖帖的壁灯，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执意要留我们在家里吃饭，说保姆已经买好了菜，并且开始做了。我忙着推辞说自己还有事情，赶紧给袁圆递了个眼色。</p>
“柳阿姨，您就别忙了，我爸爸昨天刚从北京开会回来，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怎么也得回去陪老爷子吃顿团圆饭。”袁圆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找了个理由推脱着。</p>
柳阿姨听了袁圆的话，就不再坚持了，只是笑着打趣道：“老袁工作挺忙的，回家吃顿饭也不容易，你两个哥哥又不在家，就一个宝贝女儿，趁还没有出门嫁人，就多陪陪爸爸妈妈吧。”</p>
“看你柳阿姨说的……”袁圆的脸颊染起一片红晕，有点羞涩地瞥了我一眼，我装作没有看见，继续低着头收拾好工具。</p>
我们一同下了楼，刚来到院子里准备推车走人，忽然，门头上的那只电铃又“叮铛叮铛”地响了起来。</p>
“大概是你表姐他们回来了？” 柳阿姨的话音未落，袁圆已经欢快地朝院门口扑了过去。</p>
院门一开，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姑娘从外面款款地走了进来，还没待她回过神来，就被袁圆一把给抱住了。</p>
“新娘子，你今天真好看！那么漂亮的新房子，我都羡慕死啦……”</p>
“小圆圆，你怎么在这里？”漂亮姑娘有点吃惊地问道。</p>
“我是来给你收拾新房的，累了一上午啦，你还不好好谢谢我！”袁圆一脸灿烂地继续撒着娇。</p>
“哼，这个五子，还真能使唤人啊？连我们的大xiǎo jiě都敢用。”漂亮姑娘弧线优美的脸上，故意显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p>
“我才不是大xiǎo jiě，我是真正的工人阶级。”袁圆噘着嘴，顽皮地争辩道。</p>
我猜这个漂亮的姑娘一定是袁圆的表姐、柳阿姨未过门的儿媳妇了，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一下就进入了忘我的境界。</p>
看着姐妹俩亲热地没完没了，我只能站在一旁呆呆地等着。我用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把工具包挂到了车把上，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此时肚子开始叽里咕噜叫起来，真觉得有点饿了。</p>
就在两个姑娘说笑的当口，一个脸上带着白口罩，身穿高档毛料zhì fú的高大男子，推着一辆崭新“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步履稳健地走进了院子来。</p>
“哎呀！”袁圆惊呼一声，放开自己的表姐，撒娇地捶打着来人，“我现在可以不喊你‘五子哥哥’，喊你姐夫吧？”</p>
“还是叫五子哥哥亲切，姐夫是外人吗？”男子捋了下被袁圆扯皱了的袖子，光鉴的头发优雅地向后一甩，嬉笑着和小姑娘打着趣。</p>
看着男子洒脱地摘下口罩，我止不住“哎呦”一声，霎时呆在了那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