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和殷红走了大约一个星期，这天早晨刚上班不久，传达室给厂办送来当天的报纸和邮件，小李的叔叔厂办李主任在一堆套红的报纸中，看到了一封从地区寄来的挂号信，信封上用工整有力的行书写着“崔耀发书记亲启”，下面的落款竟署着“鲁豫”的名字。</p>
“这家伙搞什么名堂？才请假回去了几天，写个什么信呢？”李主任有些奇怪和纳闷。</p>
因为老崔上午去县里开会了，李主任就把这封信暂时搁到了一边。</p>
下午一上班，县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带突然人来到厂里，厂部的李主任赶紧把他们带到了书记室。副部长见到了老崔，拿来了一份市组织部的调令，崔老扒打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p>
《 调 令 》（x市组1978第217号）</p>
根据工作需要，经组织研究决定，今奉调xx县绵纺织厂鲁豫同志来团市委工作，请于本月20号前来市委组织部报道。</p>
xx市委组织部（盖章）</p>
等到副部长一行离开后，李主任突然想起了早晨那封挂号信，赶紧连滚带爬地取了来，老崔展开后，连读了两遍，又思忖良久。</p>
“李主任，把鲁科长这封信和调令，马上就在厂里广播一下，鲁豫同志调往市里工作，被组织提拔重用了，这是我们全厂的光荣。”崔老扒轻掸了一下折叠的信纸，对李主任严肃地说道。</p>
“好的，好的，鲁科长被提拔，的确是俺们的骄傲。”李主任弓着身子，点头哈腰地迎合着。</p>
“对了，你再写一篇编后案，或者是评论什么的，把这事的意义好好总结一下，这对你我，对我们的未来，都有好处。”崔老扒又在李主任身后交代了一句。</p>
“好的，好的，我一定写好，让领导满意。”李主任满口应承着。</p>
当天下午4点钟，正是交接班的高峰期，厂部楼顶的大喇叭和各车间的有线广播，在一阵欢快的《祝酒歌》后，响起了厂部女播音员激扬的“县普”声，她在宣读完了鲁豫的调令后，又声情并貌地朗诵了鲁豫给崔耀发书记的来信。</p>
在信中，鲁豫深情地回顾了厂领导的细心培养，以及工人师傅的热情帮助，衷心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他解释了自己不辞而别的原因，首先是因为新的工作在等待着他，其次也怕给大伙添麻烦，白白浪费了干“四化”的时间。</p>
在播完鲁豫来信的后面，广播室还播出了一篇“编后感”，这是小李他叔花了一个下午的大作。“编后感”对鲁豫进行了热烈地褒奖，说他是个好工人，好干部，大于作为的时代青年，上级对他的提拔重用，受到了纱厂全体干部职工的热烈拥护。为了印证这个观点，文章里还引用了厂里职工的所谓讲话，并且重点提到了我的名字，说鲁豫的徒弟吴平表示，一定要好好向师傅学习，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p>
车间在广播这些的时候，我刚刚交接完班，正在厕所一边大便，一边看一本新来的《中国青年》，并没有注意到广播里在说什么。等提好裤子，出了厕所的门，就碰上了准备收工的小蔡师兄，他一脸坏笑地把广播内容转述给了我，当即把我臊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这时，一群叽叽歪歪的挡车工正好下班路过这里，见到我就嬉笑着喊起了“四化”接班人。</p>
“接你娘的班！”我冲着领头的那个小娘们，横眉冷目地骂了句脏话。</p>
悻悻地回到配电室，一撮毛小李正在等我，他递过来一个军用黄挎包说，“这是俺叔让拿来得，说是鲁豫在信上交待给你的。”</p>
我打开了黄书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工作服，几本旧小说，还有一把军用bǐ shǒu，小李在一旁羡慕地看着我，不住嘴地夸赞：“你小子今后要享福喽。”</p>
“享什么福？”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p>
“怎么不享福？不享福你能到电工班？听俺叔说，鲁豫还在信里关照你了呢，那些内容崔书记没让读。想想也就怪了，当初许长久不知哪根筋转了，就把你交给了鲁豫。”</p>
小李的瞎咧咧让我心里不是滋味，特别是他叔的那篇狗屁文章，更让人恶心透顶，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鲁豫走了，那殷红呢？也跟着调走了吗？”</p>
小李听了我的话，一时有些错愕，腮边的一撮毛扇动了好几下：“鲁豫是作为‘第三梯队’干部培养的，殷红算什么？就一个普通纱厂女工，凭什么去市里？”</p>
“可是他俩准备结婚了，能不调走吗？”我一时有点焦躁，止不住地追问道。</p>
“这……还没听俺叔说呢。”小李瞟了我一眼，拍拍屁股走了。</p>
我拾掇好东西，准备去洗澡时，一路泛起了嘀咕，师傅已经提拔走了，那么殷红调市里的事，也应该很快解决吧？看样子师傅真是很慎重，想着给她挑一个轻松地工作，当然，师傅应该有这个能力。</p>
洗完了澡，我出来去食堂，买了两个馒头，要了一碗稀饭，简单地吃完后，就慢腾腾地朝回走。割麦回来的那天，娘偷偷塞给了我30元钱，她说自己已经与爹达成了协议，今后再也不去领我的工资了。至于在家给我娶媳妇盖房子，所需要的钱，由她和爹来积攒。听了娘的话，我心里很难受，我说自己不会在老家找媳妇，希望他们不要费力劳神地给我盖什么房子。娘说，哪有娶媳妇不盖房子的？就是在城里找了媳妇，家里也要盖房子，否则会被人笑话。我拗不过娘的主意，就说随你们便吧，盖好了房子，你们自己搬进去住，反正家里的房子也确实该修缮一下了。</p>
过了马路，进了生活区的大门，大额头肖美花冷不丁地堵住了我：“吴平，你不是说要请俺看diàn yǐng的吗？”</p>
“过两天吧，我一定请你。”我有点无奈地说道。</p>
“你看我票都买好了，不要你请，还是我来请你。”肖美花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diàn yǐng票，一脸喜悦地在我面前晃了晃。</p>
“你买票干嘛？今天什么diàn yǐng？”我看见姑娘一脸期待，实在有点不忍心，就勉强地点了点头。</p>
跟着肖美花朝diàn yǐng院走，我故意快了几步，肖美花比我矮了一个头，只有跟在后面一路小跑。门口路灯下，乘凉的男女看见我俩过来，止不住调侃地哄笑起来。我一时面红耳赤，非常不好意思，肖美花到是昂着头，一脸骄傲的表情。</p>
diàn yǐng已经开演了，走过检票瘦子身边时，肖美花将两张票递给他，瘦子一时非常错愕，犹豫地看着我，不知道该不该收，我冲他点了点头，赶紧一转脸，钻进了黑乎乎的场子里。</p>
《五朵金花》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这是重新放映的老片子，所以整个场子里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人。</p>
“哎——给你这个。”肖美花软乎乎的胸脯靠了过来，她亲热地将一包炒熟的葵花籽，塞到了我手里。</p>
“我不喜欢吃这个。”我将瓜子塞回她手里，忙着咧了下身子，尽量保持着安全距离。</p>
“这个diàn yǐng你没看过？”我无聊地问了一句。</p>
“看过了。”肖美花眼睛一亮，诧异地望着我。</p>
“看过了，干嘛还要来看？”我奇怪地望着她高高的额头。</p>
“跟你没有看过啊。”肖美花有点羞赧地低下了头。</p>
“肖美花，你知道鲁豫调市里去了吗？师傅临走的时候，说也要帮着把我调去市里。”我随口撒了个谎，故意诓她，只为了打消她心里的念头。</p>
“太好了，俺也想去市里，俺也像殷红一样，跟着你去市里，大地方多好啊。”肖美花激动地叫了起来，一把又挽住了我的胳膊。</p>
这真是个油盐不进，不解风情的丫头，我哭笑不得，一时无话，颓唐地瘫坐在了座位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