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离开的当天晚上，遍布县城的大小喇叭里，播出了一条重要新闻，省委决定给在十年动乱中被迫害致死的鲁景秋同志恢复名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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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车间里的人们还在对这条消息议论纷纷的时候，厂区大门口的宣传栏里，就贴出了“任命鲁豫同志为厂办mì shū”的公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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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间保全班里，老黄师傅一上班，就一屁股坐到了鲁豫的土沙发上，发自内心地感叹道：“鲁豫这小子啊，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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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是过了啥苦日子，不就下了几天乡吗？”张胖子冲着老黄师傅翻着白眼，“俺们世世代代都在地里刨食，进厂也一辈子是个吃苦挨累的保全工，俺们才是苦命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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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保全工能提拔当干部，让俺们一辈子也不敢想呢！”另一位精瘦的老师傅也附合着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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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撮毛小李撇了下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人跟人不一样。听俺叔说，鲁豫的娘也平反了，刚在地委当了组织部长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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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下没了声响，张胖子脸憋得发紫，“说什么都是扯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只能打洞，自古都是一个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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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的儿子，连个洞也不用打了，你把所有的洞都打通了。”老黄师傅看见张胖子一脸愤懑的样子，不由地调侃起他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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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厂里的洞都通到你家院子里啦。”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把个张胖子气得像吹猪一样，呼呼地喘开了粗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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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前，矮胖的童主任和跟屁虫文书来到了保全班，在大伙惊讶不解的目光中，童主任一双绿豆小眼停在了我的脸上：“大家都别忙着走，现在，我来宣布车间的一个决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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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大伙一时有点莫名其妙，小李不知好歹地舔着脸走了上去，一把搂住了童主任短粗的脖子：“童老大，有什么大事，是不是这个月又要想着扣我们的奖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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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的话音未落，保全班轰地一下乱了起来，张胖子和老黄师傅难奈不住，走上前去与童主任理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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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你们就是整天琢磨着从我们头上扣钱，吸我们这些干苦力的血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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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要是真敢这么干，不要怪我们去厂里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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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胡扯什么？”童主任一双绿豆小眼瞪得溜圆，气恼地梗着脖子，挣脱了小李的双手，“你个混蛋‘一撮毛’，要是再这样无事生非，看我不处分你，扣你的奖金，别怪我不给你叔面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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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班长看见小李闹得有些不像话，赶紧呵止住了大伙，一脸献媚地冲着童主任陪着笑脸：“童主任，小李平时就混球，你别跟他一般见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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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班长又回过脸来，扫了众人一眼，厉声地说道：“大家都别闹了，听童主任讲话，谁说要扣大家奖金啦？造谣可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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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许班长指挥着小蔡师兄搬过一张椅子，想请童主任坐下，童主任余怒未消，脸色通红地摆了一下手：“算啦，就这样站着说吧，也就是几句话。这个……鲁豫同志被提拔到厂部的消息，我想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所以根据这样的一个实际情况，经过车间研究决定，准备把吴平同志的工作也做了一下相应地调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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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张胖子就激动了起来，冲着许班长开始嚷嚷道：“老许，这个吴平，我可是不带了，你要是再为他找师傅，就找老黄吧，现在一个小蔡就够我操心的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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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听了张胖子的嚷嚷，幸灾落祸地捅了我一下：“你看看你小子的这个人缘，我说你跟着鲁豫混，没什么好果子吃吧？你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能狗仗人势，再装个鳖孙子熊样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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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你娘的鳖孙子！”我猛地掏了小李一拳，差点把他冲了个趔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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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豫不在了，你小子还敢横？！”小李一时有点恼羞成怒，可是看着我一脸凛然的样子，自知赚不了什么便宜，就没有敢还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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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你胡闹什么，谁说吴平要给你们当徒弟啦？就是给你们当徒弟，你们看看自己这一个个的熊样，像个做师傅的吗？”许班长着急起来，一脸愠怒地瞅着张胖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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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息事宁人地冲着许班长点点头，想着赶紧把剩余的话说完：“好了，长话短说，鲁豫不能带徒弟了，吴平没有了师傅，像老张说的那样，咱们大伙也都很忙，不想再带徒弟了，所以车间决定将吴平从保全班调到电工班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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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借坡下驴的一席话，宛若晴空霹雳，一下子把大伙全都镇住了。过了片刻，小李才瞪大眼珠子，一脸疑惑地问道：“童主任，你是在开玩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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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全班里鸦雀无声，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了童主任，童主任的胖脸像打了鸡血，一下涨得通红，他用那双绿豆小眼不满地瞪了小李一眼：“你是平时开玩笑开惯了吧？组织的决定也能随便开玩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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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呀？”张胖子突然冲上前去，一下挡在了童主任的面前，“就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这样的一个‘升’法吧，他……他小吴不就是一个徒弟吗，凭什么也能去电工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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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不屑地瞥了张胖子一眼，有点不悦地说道：“你又胡扯了，不要说这些没原则的话，这是组织上决定的，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你也是一个老同志了，哪有这么多的怪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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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让我去干干别的革命工作吗？老子也不想干这个鸟保全工了！”小李扇动着腮上的黑毛，也忤逆地叫喊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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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知道众怒难犯，冲着许班长点了下头，朝着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跟屁虫”一扬下颌，撇下一屋子情绪激昂的保全工，匆匆出了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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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主任拍屁股一走人，屋里原本闹腾的人们一下失去了目标，渐渐地没有了声音。我尴尬地站在人群里，听着刚才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一时有点无地自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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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大伙下班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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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班长发话让大伙都散了，张胖子和小李几个人嘟哝着，其他人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去洗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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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班长走到了我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膀，冲着我吊诡地一笑，趴在我肩头说道：“你呀，真是走了狗屎运啦，本来不够接班年龄接了班，刚干了两天保全就调到了电工班，其实，不是我给你找了个好师傅，而是你爹自己找了个好徒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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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班长的声音不大，但是我知道大伙都听到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这是一个经过历练，有着复杂心机的男人，他想用这样的方式阐明原因，借此给我开脱，并且堵住了大伙的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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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师傅，我心里空落落的，独自收拾了工具，拿上衣服出了车间，小蔡师兄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在我的身后叫住了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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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还没有去洗澡呢？”我不解地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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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你呢。吴平，咱俩人算是朋友吧，你的命咋这么好？跟了个好师傅，又调了个好工作。”小蔡师兄一脸艳羡地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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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先别这么讲，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其实里面的原因，你根本弄不明白。”我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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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有什么原因？你小子最近读书，也读得矫情了。”小蔡师兄显然不满我的回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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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这里面的原因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一时半会也没有想清楚，反正古人的话没有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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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并没有故作姿态，而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小蔡师兄一时也没了言语。一拨拨洗完澡的女工迎面走过来，腮红肤白地与我们擦肩而过，我目光空洞地望着她们，竟然没有了平日的心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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