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狗小黄有气无力地趴在院门口,看到陌生人进门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巴,眼皮继续下耷观鼻观心,想着无穷的心事。</p>
来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到了西伯昌跟前摘下斗笠,露出满头银发,说:“侯爷放心吧,啊,这回准下。”</p>
银发姓鬻,后人称其为鬻子,他是风让的娘舅,朝中老臣。老西伯侯季历死后他的资格最老,在西伯昌面前也是无拘无束的。</p>
西伯昌一贯尊老,对鬻子很敬重,说:“啊,鬻老来了,穿了蓑衣求雨啊。”</p>
鬻子脱下蓑衣。蓑衣干得变形,稍微一抖动蓑草悉悉索索往下掉。他把蓑衣挂在窗台边,说:“三个多月不见雨,今天来侯府就是陪侯爷赏雨的,啊,能喝口雨前酒最好。”</p>
鬻子好酒,还讲究。下雪天要喝酒,赏漫天雪花;刮风要喝酒,享龙吟低迴;雨前要喝酒,品久旱甘霖。在西伯昌跟前要酒喝满朝文武也就他一人了。</p>
“可是,”西伯昌huó dòng一下膝关节说:“我的关节怎么不痛呢?以前每次下雨总要酸痛的。”</p>
鬻子怔了一怔,说:“只怕侯爷的老毛病好了也不一定啊。”</p>
西伯昌笑了,说:“毛病老了只怕难好。”</p>
鬻子也笑,说:“毛病老了感觉不到倒是有可能的。”</p>
说话间太姒已经把酒和菜摆到檐下案上。品久旱干霖一定得在院子里喝。</p>
酒是太姒自酿的黍米酒,菜是一大盘手抓肉。没有青头菜。旱了三个月,青头菜全枯了。</p>
“擦把手吧。”太姒递上一块湿布给鬻子,说:“水缸要见底了,就用湿布擦一下吧。”</p>
鬻子擦手,擦得仔细,边擦边问:“姒得水走了?”</p>
西伯昌叹了一口气,说:“走了,据说又被崇国请了去看井,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井来。”</p>
鬻子说:“姒得水在这儿看不出名堂大概也真没名堂了。”</p>
西伯昌点点头说:“是啊,没了地水只能盼天水,但我的关节怎么就不痛呢?”</p>
两人慢慢喝酒,等雨。可是乌云满天行,大雨久不至,等得人心都焦了。</p>
天下的事情大抵都这样,刻意等待的结果总是适得其反。雷声听不到了,天也亮了起来。谁都看得出,又是空欢喜一场。</p>
西伯昌和鬻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说不出的失望,又上当了。上谁的当呢?要么是云,要么是雷,要么是俩合了伙出来蒙人的。</p>
雨没等来,辛甲来了,和他的岳丈方茂庄主一起来的。</p>
辛甲眼睛里开了井似的,很深邃,说:“方茂山庄里有人说能找到井地。”</p>
西伯昌一怔,问:“方茂山庄?谁?”</p>
方茂山庄是城北最大的庄园,辛甲的岳丈就是山庄庄主。</p>
辛甲说:“我岳父讲的。”</p>
方茂庄主不是个随便说话的人,大凡他说出来的话一定会有子丑寅卯跟在后头。西伯昌来兴致了,问方茂庄主:“谁?”</p>
方茂庄主说:“他是奴仆。”</p>
奴仆就是奴隶,没有名字,他们的称呼通常叫“喂”。方茂庄主接着说:“庄里人都叫他方蒙,”又解释道:“因为他喜欢蒙人。”</p>
鬻子听了不以为然,说:“既然是蒙人的还说他干吗?奴隶还能…”</p>
“这倒不一定,”不知何时散宜生来了,冷不丁地在一边插上这么一句。</p>
鬻子最烦有人打断他讲话,侧头一看是散宜生,更烦。我们知道鬻子是老资格,满头银发就是资历招牌,西伯昌看到他也要尊一声鬻老的,你散宜生是什么东西?鬻子是风让的娘舅,风让的辈份比散宜生高,这么算来鬻子起码比散宜生高出两辈。长辈在这儿说话轮得到你这个孙子插话?他的眼珠子一用劲,射出去的光线就非同一般了,鬻家门里的孙子见到这种眼神会不自觉地往下跪的。</p>
可散宜生就是散宜生,很坦然地接过了这个眼神,然后头一晃,把这毒辣的眼神甩到了梧桐树的根桩上,继续说:“高手往往在民间。”</p>
鬻子又是最讨厌民间的,高高在上的贵族怎么会看得上民间呢?市井里都是一些吃瓜群众,管管闲事倒也在行,他们能开井?更何况这个民间还分三六九等,奴隶是不入流的,管闲事也轮不到他们。鬻子脸朝着梧桐树冷冷地哼了一声,表情里饱含着夸张了的傲慢,说:“奴隶比姒得水还厉害?啊!”</p>
散宜生眼睛看着树根桩,那儿有鬻子毒辣的眼神。眼睛盯上了,似乎看到一只井底之蛙,一百年也只有井栏圈上那一片天。他淡淡地说:“人的身份分高低贵贱,但脑子都一样,称称都是七斤八两。”</p>
鬻子同志早生了三千年,不知道“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的道理。听到自己的脑子和奴隶一样,还一起秤,七斤八两,火了,难听话已经贮在了嘴边,刚想开口,不料被一个平辈抢了先。</p>
方茂庄主说:“这个方蒙说来也不简单,他每次蒙人都能蒙对。”</p>
“哦”西伯昌似乎有点兴趣了。</p>
方茂庄主说:“去年夏天,有天他忽然说中午要下冰雹,结果大太阳底下真下了一场冰雹,被他蒙对了。后来他又说这个冬天不下雪,又被他蒙对了。今年初他就开始蒙,说今年夏天要旱,果然。”</p>
西伯昌说:“现在他又说能找到水?”</p>
方茂庄主说:“而且他和看庄园的老葛头还打了赌,找不到水源连老婆都愿意输给老葛头。”</p>
西伯昌说:“你看这个赌谁会嬴?”</p>
方茂庄主说:“也不知道哇,但蒙对的可能性要大一点,否则他也不会拿老婆做赌注。”</p>
西伯昌说:“我倒想见见这个方蒙,也让他来蒙我一次。”</p>
鬻子听到侯爷都要见那个奴隶,寥落了,脸色像井壁的青苔,很不景气。奴隶,还看井,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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