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们经过认真的推敲、商议、研究、剖析、斟酌、判断,在武乙最喜欢打猎的那块猎场选中了一棵最高、最茂密、最有可能引雷的大树。树下阴凉,摆上了果品和茶水,就是个天然的歇脚处。</p>
钓鱼要诱饵,钓人同样要诱饵。阴凉,果品,茶水。钓人的成本很低。</p>
几次打猎都在那棵树下休息,武乙熟门熟路了。季历手下的神箭手风让对那棵树更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研究,有十分的把握一箭中的。</p>
在一个湿热闷人的日子里,武乙打猎后口渴又跑到树下喝茶,被一支利箭牢牢地钉在了树上。武乙受难了,喝下去一小口茶,吐出来一大滩血。</p>
武乙的跟班被巫师安排到其它地方休息。两盏茶后突然雷声大作,跟班想起主子还在树下,很危险。他们三步并成两步跑向大树,晚了,那棵茂密的大树已经被雷击中,武乙面目全非,就像一根黑炭紧靠在树上。箭杆烧掉了,看上去他是主动靠在树上等死的。</p>
“听到雷声响为什么不离开大树呢?”跟班中有人不解地问。</p>
“可能是累了吧,靠在树上迷糊了。”跟班中有人模糊地答。</p>
巫师的回答却很明确:“这是天意,凡人能逃得了老天的惩罚吗!”</p>
武乙的跟班尽管还有疑问,但在“天意”面前不敢吱声了,毕竟主子有射天的“前科”,所以只能在背地里自言自语:“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挣扎一下呢?”</p>
文丁在为父亲装殓时发现了箭簇,经过暗中调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装糊涂,缄口不语。对于有智慧的人来说学会愚蠢才是真正的智慧。他不再敢得罪神权势力,他要报的是季历那一箭之仇。</p>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过后,文丁要找借口对季历下手了。</p>
上大夫闻仲明白大王的心思,眼神精细了,献计说,找借口还需要有借口,如果暗地里“咔嚓”一下连借口都不要。</p>
闻大夫的意思是除掉了对手还不让对手知道是谁下的手。</p>
文丁同意这个做法。但大王毕竟是大王,一点就通还由浅入深。他对闻大夫说,对手不知道谁下的手一定会猜谁下的手,如果直接让对手知道是谁下的手,我们就能隔岸观火。</p>
闻大夫听懂意思了,王的意思是要季历的鬼魂将来按图索骥到别处去找冤大头。这个“别处”当然越远越好。他的眼睛“呼拉”一下跳出了中原,在边远的戎狄草原上寻找合适的冤大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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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竹简,九个字:季历,秋狝,草山,五豹皮。简洁得像一份古代电码。</p>
妘胡子接到指令很兴奋。有生意了,大生意,赶快去找师兄。</p>
妘胡子并不是没主见的人,只不过他和师兄公孙卜从来都是联手行动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p>
妘胡子对师兄说:“季历到草山去打猎,难道就不怕凶猛的草山熊?”</p>
公孙卜说:“他敢到草山上去自然已经有了对付熊的办法,但可怜的季历不会想到,草山上除了凶猛的熊之外,马上又要多两个凶猛的人。”说完这话一阵大笑,满脸虬髯乱颤。</p>
公孙卜也是大胡子,和妘胡子的胡子差不多长。这种胡子在戎狄族人中很常见。但外号被称为胡子的只有妘胡子。</p>
妘胡子的扬名不是偶然的,因为他的胡子除了旺盛之外还会动,随他的脸部表情而动。他的脸部表情比戏子还要丰富,还要逼真,不刻意,不做作,说来就来的。高兴时他的腮帮子往上挤,胡子两角跟着往上翘,呈上弦月形状,很怪异的一种笑;不高兴的时候会瞬间惆怅,脸一拉长胡子往下移,下弦月。胡子上下的运动都在瞬间完成,从来不给人以准备和适应的过程,以突兀,猛烈,夸张而著称,所以“胡子”在妘姓后面成了固定后缀词,也算出类拔萃了。</p>
妘胡子听了公孙卜的话后脸部做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表情,说:“我作过调查,季历身边有风让和辛甲。”</p>
“这两人是西岐周国的勇士,我听说过,”公孙卜跟着做了一个手势不明的动作,说:“他们两人的力气蛮大的。”</p>
江湖中人评定对手“力气大”通常不是恭维话,而是一种贬义,相当于只有死力气蛮力气的意思。只有死力气的人一般都是傻大个。公孙卜就是这么认为的。</p>
妘胡子用劲地把胡子收缩了一下,脸部舒服了,一脸轻松地笑着说:“力气大可以去杀猪。”</p>
公孙卜点了点头,也轻松。</p>
妘胡子又说:“这次可是一单大生意,五张豹皮杀个人,商都的闻大夫出手真大方。”</p>
豹皮很值钱。据说后来东周时秦人引进一个大贤百里奚只给了楚人五张公羊皮。</p>
一个大活人只值五张羊皮,一个死人却值五张豹皮!</p>
“五张豹皮换他的性命,季历死了不亏。”妘胡子似乎觉得季历已经死了,而且死得蛮值。</p>
公孙卜皱了皱眉头,说:“但是商王文丁不笨,他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他一脸城府地问:“妘弟,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我们俩来干这一票?”</p>
妘胡子伸长了脖子,用脑袋在空气里写了一个“大”字,颈椎那儿发出一串“咯咯咯”的声响,然后端正了下巴说:“当然是我们功夫好。”</p>
公孙卜摇了摇头,说:“像我们这般功夫的天下至少有五十个。”</p>
“那是我们下手狠?”</p>
公孙卜又摇头,谦虚地说:“清风口的姒悦和老虎岭的老皮比我们更狠,为什么不叫他们去呢?”</p>
妘胡子有点拎不清了,胡子冷不丁地下弦月,瓮声瓮气地说:“你说为什么?”难题一下子转让给了师兄。</p>
公孙卜皱紧了眉头,盯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用大拇指剔食指里面的黑垢,一边沉吟着说:“是我们的名声。”</p>
妘胡子乐了,说:“倒也是哈,业界都知道我们哥俩信誉好,要价也公道。”</p>
公孙卜还是摇头,剔干净了的食指笔直地朝向北方,目光中贮藏着二十年的骄傲,说:“我们的名声是从北边打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燕京戎人。”</p>
燕京戎是北方的一个戎狄部落,就几万人的小国家,但剽悍,图腾是秃鹫。那儿的人脾气也秃鹫,死了也不放过你。</p>
妘胡子不笨,一点就通,惆怅了,眼神就像饿了三天的秃鹫,无力地眯着,朝北边胡乱一看,五官一阵乱扭,说:“所以周国将来要报仇的话自然也会去找燕京戎。”</p>
公孙卜点了点头,“既然是燕京戎人下的手,当然和商王朝的人无关了。”</p>
妘胡子的心思挂靠到了国家层面,心思一远,表情就庄重:“文丁花五张豹皮买一个干干净净,看来…”</p>
“看来我们要化化妆。”公孙卜用手从头顶往下一抹,连阴笑都用上了,说:“做生意要尽量减少成本。”</p>
妘胡子做了一个“哦”的动作,却没有发出声音,心思挂在商都王城和周国草山之间,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新一轮的夸张。化什么妆,易容是秒秒钟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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