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昌看着散宜生带来的六双鞋子，就像六顶绿帽子那般戳眼。他厉声问：“这六双鞋是怎么一回事？”</p>
窈窕说：“这鞋子…当然是帮侯爷做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合脚。”</p>
西伯昌说：“帮本侯做的？你怎么知道本侯穿多大的鞋？”</p>
窈窕说：“贱妾也是在迎亲那天在船上偷偷看了一眼，后来在肚子里量了尺寸，因为之后一直没见过侯爷，就大约莫着做了。”</p>
西伯昌看了看鞋，粗粗估摸了一下大小，然后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既像是原谅，又有了些许后悔的成分。但又有些不解：“怎么做了这么多呢？”口气婉转了，是看着鞋子问话的。</p>
窈窕说：“贱妾开始做的是一双，但怕做小了，就再做一大的，又怕做大了，就又做小一点的，结果就做了六双，刚才又看了一眼侯爷的脚，估计第一双的尺寸其实就是对的，不如侯爷现在试试？”</p>
女人有好多优点：体帖人，有耐心，手灵巧，帮夫，贤慧，心细…</p>
西伯昌看着这六双鞋，每一双上都写着一个优点。这六双鞋似乎是一份人品的综合鉴定。</p>
那就试一试吧。西伯昌拿起窈窕指定的第一双鞋试穿，不大不小，连自己拱脚背的毛病都兼顾到了。完全合脚，合脚到了令人感动的程度。</p>
这种目测脚形大小的本事不是光用眼睛就能做到的，还得用心，用情。西伯昌说：“很好。”</p>
受到表扬的窈窕脸颊微微一红，但她刻意地敛着，有了说不出来路的害羞，绷在脸上，反而显出了内心的兴奋。</p>
这六双鞋让人伤怀了，西伯昌的心头一下子涌上了诸多的思绪和遐想，就似回到了梦里一般：雎鸠、沙洲、米huáng sè、含情脉脉…</p>
终于从遐想回到了现实：窈窕怎么会shā rén？</p>
窈窕会傻到穿着婚礼服去shā rén？</p>
西伯昌好奇地看着窈窕，方正的前额弯弯的眉毛，这是标准的螓首蛾眉。这个发现得益于窗外照进来的一束侧逆光。</p>
西伯昌对着窈窕笑，眼神清澈明亮，笑起来左右对称，笑出了端庄和实在。</p>
窈窕被这一笑击中了，忘我了，也笑。</p>
女人忘我后心扉敞亮了，举手投足都是真诚。</p>
真诚的窈窕想起了一件事。她说子莺曾对她说过，这两天会打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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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门外广场。</p>
晴空万里，远方却传来一阵阵低沉的雷鸣，像有成千上万只鸽子在叫，声音重叠了，“咕噜噜咕噜噜…”</p>
大太阳打滚雷会有鬼出现。西伯昌是世上最早的阴阳高手，天象自然不在话下。</p>
西伯昌问散宜生：“一个人笑眯眯的时候伸手打人，会是什么原因？”</p>
散宜生笑着说：“这个人肯定是个神经病。”</p>
西伯昌说：“太阳公公笑眯眯的打雷，这是什么情况？”</p>
散宜生淡淡地说：“老天爷偶尔也会反常。”</p>
西伯昌说：“人会犯病，老天爷自然也会犯病。”</p>
散宜生皱着眉说：“人犯神经我们可以躲远点，但老天犯神经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p>
西伯昌说：“当然也要躲避一下的。”</p>
他忽然作出一个决定：山祭大典按时举行，但仪式要挪个地方。</p>
散宜生说：“祭坛不是现成的吗？”</p>
西伯昌看了看林子里八棵大树围着的祭坛，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早年的商王武乙是怎么死的？”</p>
武乙是帝乙的爷爷，文丁的爸爸——老老商王。</p>
散宜生当然知道，这是十多年前轰动中原的一件大事。他说：“商都的巫师讲是被雷劈死的。”</p>
西伯昌说：“巫师说那天也是大太阳打滚雷，所以活见鬼，天王爷震地王爷。”</p>
散宜生说：“其实是？”</p>
西伯昌诡秘地笑了一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眼望着远处的天空说：“其实的情况只有老天爷知道。”</p>
散宜生不再追问，“其实者，以其虚也，其虚者，以其实也。”世间有许多事本就是虚实之间的。</p>
“你看，”西伯昌手指着前两天筑的祭坛说：“八棵参天大樟树，人在中间祭山神，一阵滚雷过来…”</p>
“大树引雷，人被雷包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散宜生一脸的愕然。</p>
西伯昌说：“所以要在滚雷到来之前先另找一个山祭场地。”</p>
散宜生有所悟：“侯爷已经找到了？”</p>
西伯昌指着侯府前面的空地说：“此地甚好。”</p>
散宜生说：“不是要天圆地方吗？”</p>
西伯昌正色地说：“天本来就是圆的，地本来就是方的。”</p>
这位中国历史上《周易》的祖师爷具有洞悉未来的神秘力量，早已算准了那个天圆地方的祭台是个危险的陷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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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祭台上依然阳光灿烂，周围的八棵老树就如伏羲的八卦守着祭台，守着灿烂。</p>
一阵风吹过，八棵树的不同侧面和风碰撞着，发出了八种不同的声响，“乾巽离艮坤震坎兑”。有风有乐，一片祥和。</p>
八棵老树晃动着的枝叶影子在祭台上婆娑起舞，意料之中的婀娜多姿。“乾巽离艮坤震坎兑”，很和谐。</p>
可是老天爷翻脸比翻书还快，突然间阳光就没了。老树的影子一消失就避虚就实，还原了老态龙钟的本来面目。</p>
老天爷是位泼墨高手，侯府南边的白云瞬间就变黑，沉沉的，仿佛要掉下来。西伯昌通过远处一个山头作为参照物，发现这片黑云正在向北移动。移动得很慢，慢得几乎看不出移动。</p>
很慢的移动通常很稳，很稳的移动背后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动。</p>
快动作会让人措手不及，慢动作则会让人浑然不觉。措手不及只是一阵慌乱而已，人的先天本能在慌乱中也会自觉抵御外来的危险。而浑然不觉就麻烦了，连抵抗的意识都没有，只能坐以待毙。比如温水煮青蛙。</p>
远山的雷似乎是坐在黑云上不知不觉地往北逼近的，它们踩着鼓点，慑人心魄。“咕噜噜咕噜噜…”催命似的。</p>
白茅铺地，净手焚香。</p>
西伯昌一身玄端，神情庄重。</p>
山祭仪式在隆隆的雷声中开始了。</p>
“西伯昌以诚昭告山川神灵…”</p>
咕噜噜，虺虺然，雷声格外地近了。</p>
香烟缭乱，天地更黑。香头的三点红像神仙的三只眼睛，上观天下察地中视人。</p>
“轰隆隆”，一声响雷震掉了香柱上端的积灰，三只眼格外地炯炯有神。</p>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临，降风甘雨…”</p>
“劈喇喇…”一阵惊天滚雷，原先筑起的祭坛旁边八棵大树起火。“轰隆隆”，祭坛又被砸出一个大坑，原本趴在那里看热闹的一条大黄狗顿时面目全非。</p>
所有在场的人都投去了惊鸿一瞥，唯独西伯昌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看不出一丁点儿子丑寅卯，他仍在虔诚地祷告神灵：“…各得其所，庶物群生，苍苍者生，必佑西岐。”</p>
这段惊悚的场面，西伯昌用文字记录了下来，这就是《周易》第五十一卦震卦的卦辞：“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意思是雷打不动，照样亨通，主持山祭的祭主在暴烈的雷声中一丝不苟，管你电闪雷震，上香，供酒，手稳步准，方寸不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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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攻成身退](/cover/116/116118/116118s.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