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轻寒薄暖,雁飞周国。</p>
西伯昌除了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会补个觉外,平时都习惯早起,即使新婚燕尔,还是习惯依旧。每天早上他要到侯府门口的广场上打一路拳头。</p>
大雁北归,天空开始热闹了起来。</p>
高空有飞雁,低空有飞鸽。子规夫人养的宠物鸽每天一大早就要出来溜空。</p>
一只飞鸽从空中掠过,划出了一道风景。</p>
“帝乙这次真的用心思了,不仅抛出了橄榄枝,还带来了hé píng鸽。”西伯昌收住了拳头,心头却活泛了起来,似乎在感悟帝乙的用心。可是父仇…</p>
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p>
“辛甲,”西伯昌喊了一声。</p>
“辛甲在。”辛甲来得很快。</p>
侍卫长是君侯的贴心人。贴心首先要贴身。</p>
辛甲是西伯昌父亲季历的侍卫长。季历死后一度被西伯昌派去练兵。</p>
做事认真是辛甲的一贯作风,练兵当然也不例外,决不会出半点纰漏的。</p>
可是西伯昌近来又把他调回了侯府,做老本行——侍卫长,负责侯府的警卫。</p>
练兵是下命令的,侍卫长是听命令的。辛甲突然被调回时反复回想哪儿做错了,侯爷为什么又把自己调回呢。反反复复想,都诚惶诚恐了。所以回来后格外地小心,侯爷关照的任何事情都会不折不扣去完成,表情里头全是唯命是从。</p>
西伯昌问:“怎么样?”</p>
平常人听这话会觉得无厘头,可辛甲知道意思。</p>
“侯爷的夫人们都好。”辛甲放低了声音:“就是昨天子规娘娘把窈窕骂了一通。”</p>
“窈窕?”</p>
西伯昌一怔,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p>
辛甲用手指了指自己袖管上的镶边。侯府侍卫zhì fú的亮点就在镶边上,米huáng sè,特别耀眼。他说:“就是穿这颜色衣裳过河的媵妾。”</p>
西伯昌想起来了,迎亲那天走在最后衣着最鲜亮的那个。问:“为什么骂?”</p>
“窈窕去喂鸽子,走的时候忘了关鸽房的门,有一只鸽子被黄鼠狼叼走了。”</p>
西伯昌记得刚才的确只有一只鸽子在空中徘徊,一对成孤,该骂。</p>
他转了话题:“吃了早饭后到军营去一趟,告诉南宫适,练兵还是要抓紧。”接着又说:“记住要保密,告诉他任何人不能私自出军营。”</p>
“是!”辛甲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干脆地回答,干脆地走。</p>
那只鸽子又从远处飞了过来。</p>
“下次可要关好了门,这里的黄鼠狼不是吃素的。”西伯昌自言自语着,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穿着鲜亮的但不怎么讲话的窈窕。“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他想得深刻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花头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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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不怎么讲话,却习惯性地唱歌。</p>
“迢迢兮,深谷幽幽,葛藤蔓蔓…”唱得缠绵,思绪翻过了好几座大山,远远地飞向霍太山清风口的姒家大院,那儿有姒家大爷和师娘,他们是她最亲的娘家人。</p>
窈窕整天坐在房里,和每个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似娇花照水,伸手可触却又不可企及,脸上总是挂着一抹难以识别的若隐若现的淡淡忧伤。她不是一个有心思的人,却时不时地显出想心思的神态。没有心思也会想心思说明那种心思早已深藏在心思里了,不用想,平白无故就会跳出来,没遮没拦的。</p>
她正在房里绣花,绷紧的丝帛上绣了一个山谷,山谷前一排精舍,精舍前两位老人,两位老人看着蔓延的葛藤,葛藤上栖息着两只雎鸠。</p>
“迢迢兮,高山苍苍,河水沮丧…”窈窕绣完了最后一针,用手抹了抹绣帛,一脸的人间沧桑。</p>
“西伯侯不好吗,你不满意?”大妾子莺走进窈窕的房间,噘着嘴说。</p>
“谁是西伯侯啊。”窈窕放下了绣帛,懒懒地说。</p>
是的,嫁来将近两个月了,连西伯侯的面都没照过。侯门深似海啊。</p>
“我也一样,从没见过,”子莺嘴噘得更高了:“据说他成天搞军务,没空搭理我们。”</p>
“我们?”</p>
“是的,我们。包括我姐。”</p>
“你姐他也不照面?”</p>
“是的,今天西伯侯刚从外面回来,抱着一堆竹简又往书房去了。”口气里满是怨气。</p>
“难怪你姐肚里有气。”窈窕叹了一口气,展颜道:“难怪。”</p>
沮丧释然了,她笑着说:“ 我给大姐做了一件夏天的展衣,”说着从榻上站起,走到墙边的柜子去拿衣裳。</p>
窈窕很白,脸白得像是透明的,瓷化了。而且身材好,硕人其颀,衣锦合体。她的深衣与其说是裹住了身体,不如说是更好地展现了身体,丰富了身体——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现在脸上有了笑更好看了。她的笑很特别,嘴唇微微一瘪,含笑。这种笑很难描写,就和看了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后只能意会难以言传一样。</p>
子莺看着窈窕从面前走过,表情有点奇怪。女人看女人比男人看女人往往存有更为幽邈的心理纵深,这种心理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加难以言传。</p>
窈窕从柜里捧出了一件红色绣衣,款款地走到子莺跟前,说:“这是我前几天绣好的,麻烦子莺姐带给大姐,不知她喜不喜欢。”</p>
“她刚骂了你啊!”子莺也学着窈窕的样子瘪了瘪嘴,为了配合瘪嘴的动作还不合时宜地笑了一笑。</p>
“婚礼上她送了件漂亮衣裳给我,我总也应该礼尚往来吧。”窈窕喃喃地说。</p>
子莺看着窈窕,动了动嘴但什么也没说。</p>
窈窕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还有一只鸽子我会照顾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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