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便是第二日清晨,浮生海棠箫箫皆守在我身边,阳光微凉,映在我面,晕前真有再醒不来的一种感觉。</p>
“感觉怎样?”浮生开口问,面上无有笑容,失了原先的玩世不恭,多了份凝重,我竟有些陌生。</p>
“好的很”我便答,他顿首,神色刚刚有些放松。</p>
箫箫向我走过来,坐在塌边,抓着我手,眼中泛泪,与我道:“圣神那么厉害,为何还会受如此重的伤?箫箫心疼…”</p>
此伤不重,重的是心伤。</p>
我又该如何与他解释,只得不断哄他,告于他我无甚大事,不出几日便能恢复如初。</p>
他擦干了眼泪,与我道:“那个人一直立在殿外,流了好多血,圣神要不要去…”</p>
“箫箫”</p>
浮生将他打断,他便垂了头无有再说下去。</p>
我心一紧,他一心想着报仇,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可见他对我的恨意已经得以用性命为代价…</p>
“不见”</p>
我冷言一句,此刻只能狠心,若是心软放他入内,必引来杀身之祸,如此救他的唯一希望便将失去。我也不是不明白,可是又怎能不心痛,安慰自己或许过多几时他便会离去,不会一直执着于此…</p>
我闻浮生一叹息,松了口气,若我再不听劝告的执着,怕是他也无力阻拦。我终归需要平静下来,淡然面对他冷意加深,面对他所有质问,面对他同猛兽般袭来的恨。</p>
胸口伤处撕裂般疼痛,白净的裹布上殷上血色,我抑制住涌上的一口鲜血,松了身体,“浮生你带着他们回殿歇息罢,我已无大碍,想独自静一会儿”</p>
他应一声,牵着箫箫的小手还有他一面的担忧不舍,便离去。殿内兀的安静,静的连胸前血液流淌之声都能清晰听见,七日了,越是于无人寂静之处,我心便越杂越乱,脑海中串杂着前生记忆与今生恩怨,有甜蜜有寒心,往事同奈何桥头一般一幕一幕放映在脑海。分不清哪些是好哪些是坏,任何一件往日小事皆能惹得我哭泣,甜蜜如今看来也不是甚好事。</p>
脑海中浮现他现今在殿门外血流不止的执着等待,满面的仇恨与狰狞,鲜血流满一地之场景,微凝眉,不断劝自己狠下心,不让自己下一刻冲下塌去毫不犹豫的引狼入室…</p>
我也需要一咒,解除心中之羁绊!</p>
思量着,渐渐便闭了眼,做了梦,醒来依然记得很清晰…</p>
昊天塔散发着幽淡的光芒催他离去,他于惜殇墓碑前流泪,道了句:“今生无缘,我们来世再见”</p>
他闭了眼,身体缓缓变得隐约,最终化为一缕金色光芒挟着他魂魄冲入塔中,昊天塔轰鸣,立于钟璃,仙气震慑,哄走霞光漫天…</p>
猛的张开眼,满额尽是汗珠,不断喘着粗气,如此的惊慌失措,此生也唯有他能予我。已是黄昏,不久浮生便端着馋人的饭食前来,摸了我的脉,无有说甚,我借他的力直起身,品尝熟悉的味道,有一刻竟感幸福。</p>
我出生于神族至高之家,当我搬入金霓父君便很少与我接触,再后来便差不离完全断了联系。自千年前他吩咐我去凡间除那妖蛇后,三清便彻底隐世,无人再见他面,估计已然厌倦世事,尽去逍遥了罢。</p>
自从识得浮生,开始还未有甚,深交后便无奈却又享受这种感觉,一开始便觉甚怪,怎会有人如此多事唠叨,得寸进尺?在这之前根本未有人敢与我如此说话,最重要的便是我竟丝毫与他**气来…他小到管我吃喝,大到为我处理各种烦事,面上瞧来便是有多不想管我,实地却时时为我操心。如此的他,与其说是我此生挚友,也更像是我的家人。</p>
此生有如此一人,足矣。</p>
之前的他在我眼中便是天界一最最逍遥最最风流的神仙,而昨日的他,如此目光如此神色,丝毫不像我曾认识的他,首次见他决然拔剑,首次见他怒意冲冠。他知晓我的所有心酸,也晓得无论他怎样对我我也绝不会伤他一毫,于是便想替我解仇…也是,有谁知晓了我这等事还能够心安平静?何况是相处千年的一冤家。</p>
“今日这菜做的香”我赞一句,他笑对我,一看便是要自夸厨艺精湛,果不其然,此人夸不得,连在我这里絮叨了一个多时辰才罢休,我奈他几何,竟完完整整听完。</p>
眼看天色近黯,海棠来寻,我便让他归去,本以为又要独思往事,没想不久后箫箫竟蹦着来,赖在我身边不走。浮生真是心细,有他在心舒万分!</p>
他在榻上吃着干果一类的东西,嘴中响的清脆,我不由心叹这孩子的吃饭功力,望着他面上泛笑。</p>
“今日那人是圣神曾经的ài rén么?”他问道。</p>
我凝眉苦笑:“为何如此问?”</p>
“箫箫感出圣神对他的感情与对箫箫和对浮生上神不一样”</p>
我避开他目光,“我与他无情”</p>
“…圣神爱他…对不对?”他仍一面期待。</p>
我垂首,冷了面,“不爱”</p>
他有些犹豫,抓着我袖子,嘴中轻轻道:“他在外面等了一天了…”</p>
我愣了愣,即刻回神,“那便让他等去罢!”</p>
他眨着眼望着我,良久后又开口:“圣神生气了?”</p>
我对他温柔一笑,道声“无有”,又接道:“箫箫你记着,无论门前那人等了多久你都不要予他开门,我与他有仇,他若进来,必来向我寻仇…你可明白?”</p>
他未答应,许久后嘴中嘟囔:“可是箫箫未感觉他对圣神有恨意…”</p>
我怔住,我不懂他的心,箫箫却能懂,但又怎会,他对我的恨只会越积越多,越积越深,怎可能瞬间消失?罢了,估计箫箫未与他接触过多,扭曲了他心意。</p>
“罢了,不要再提他了”我与他道,嘴角笑了笑。</p>
晚了些我忽然想起,便提起下棋一事,他来了劲头,与我说浮生从前总与他下,我笑了声,心想如此一个孩儿能有如何精湛的棋艺。可当落实棋盘,我还真觉出这孩子有些意思,如此一孩子,怕是比双子下的还要好些。我二人下了几个时辰,我便感身心憔悴,似个老人般扫兴,望着他道改日再下,他盯着我,问:“那此局算谁赢?”</p>
我摸了摸他的头,不犹豫的道声:“算你赢”</p>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千年前双子树下也有一景,同样情节同样话语,不由又将我拉回过去…</p>
“天色晚了,你该准备睡了”我收了棋盘便与他道。</p>
他撅着嘴,与我闹着说睡不着,我让他乖乖躺下,向浮生借了琴来,千年前他哄我入睡的曲子仍记忆犹新,指尖微动,曲调骤起,便是千年前那一曲。</p>
太过熟悉,琴音将思绪带回过去,带到千年前天宫群仙会,我轻靠他肩头入睡那晚,又带到天刑台雷鸣乍起,我眼望他卧在我肩头晕去那日,还有他忍着一身伤痕,背我去凡间海棠林柔情缠绵那时…</p>
往事依稀,浮却心头,情已逝爱已去,百感交集。</p>
琴音微乱,萦绕脑海,梦已毁心已摧,无忧牵绊。</p>
我竟流了泪,再回首箫箫已入睡,琴音乍停,起身去为他盖了被子熄了灯。丝毫无有困意,或许这曲只有他弹奏,我才会心安的睡去…</p>
伤口无有清晨时那样疼痛,我思量着起身,独自溜到院子中,缓步海棠树下,花瓣落了一发,把我妆点的漂亮。眼望向殿门方向,身体便不停使唤的走至紧闭的大门前,将掌贴上大门,眉微凝…</p>
你莫要怪我,我无有选择,此刻任由你再恨我也不能让你杀了我,或许时机未到,待我寻到救你的法子,我便任你宰割,不会有一声怨言。我欠你太多,怎是一命便能了却…</p>
门外兀的响起一阵咳声,我手弹开,泪滑落,你怎如此执着,再这样下去你将会丢了己命,为了我这样一个无赖狠毒之人怎值得?</p>
快走罢…求你…快走罢…</p>
夜雾深了,他会不会感到寒冷…他正身受重伤,伤口会不会进一步恶化…</p>
我用尽一切方法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忍不住推开门将他放进不犹豫的刺我一剑,同昨日一般。他如今的一切便是为了她,为了千年前想方设法至我于死地的她,我的不甘有谁能了解…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手臂上伤疤隐隐作痛,如今发现,这伤疤于我心绪低落时也会传有疼痛感,心越痛,它便也越痛,也算是予我千百年来的惩罚。</p>
后退几步离门远了些,回首,见浮生竟在不远处,擦干眼泪,他轻声道了句:“走罢”我又回望黯淡的大门,最终与他去了。</p>
“归殿歇息罢”他道了一句,与我分了道…</p>
“浮生”</p>
他回首。</p>
“你这里可有酒?”</p>
“你何时见我饮酒?”他笑一声,我叹一声,他饮酒之时确实少见,便应了,准备离去。</p>
“偏殿内搁着前几日群仙会他人赠礼,你若无事,便去看看”</p>
他留下如此一句便甩着清袖离去,我望着他背影笑一声,便朝着偏殿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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