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明怀抱着萧琳,正看着坡下发呆。只一刻钟功夫过后,萧秋野便以纸包了几个烧饼,提了个半罐尚且冒着热气的粟粥回来了。当然,这次萧秋野没忘记带喝粥的汤匙。萧琳吃不下硬物,叶明便喂萧琳喝了些粥,自己也吃下去俩烧饼。萧琳喝了粥,觉身上舒服些,缩了缩身子,在叶明与萧秋野说话间,于叶明怀昏昏睡去。萧秋野又待说话时,叶明已然听出萧琳均匀的呼吸,遂向萧秋野摇了摇头,指了指萧琳。萧秋野会意,便止了声息。
不料,两人都不作声了,萧琳反倒幽幽醒来。她抬眼看向叶明,道:“明哥哥,你们说着话,我便知道你们在我身边,便能睡得更安稳些。倘若你们不说话,我便睡不踏实了。”一语既罢,萧琳又转头向萧秋野,轻声道:“二叔,你不是要与他说二十年前的事情嘛,眼下,便说说这个罢!”萧秋野听萧琳如是说,忙道:“好,好!琳儿,你闭上眼睛休息,我们说话便是!”言罢,萧秋野遂转头向叶明,沉声道:“叶少侠,关于二十年前的那场纷争,欲究其缘由,倒要自前汉说起了!”
叶明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这又是一段极为复杂的武林旧事了!”萧秋野点头,沉声道:“叶少侠,之前你可曾听说过‘游侠’?”叶明皱皱眉,道:“前辈所说之‘游侠’,莫不是《太史公书》所载之侠士,朱家、剧孟、郭解等人?”萧秋野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那你可知道,为何这些游侠,于前汉期便尽皆消失了?!”叶明缓缓点头,道:“按太史公司马迁之意,汉武帝认为,游侠是‘以武犯禁’,便该革除。所以下令,将许多游侠查办了。”
萧秋野摇摇头,道:“这话,也对也不对。汉武帝时,郭解是最有名的游侠。但他,却也并非是只顾为非作歹的恶人。这当,还有一段故事。据说,郭解有个外甥,仗着他的势力,在酒席上十分傲慢无礼,拼命向人灌酒。结果,那被灌酒之人,实在难以忍受,便拔刀将他杀了。你猜,郭解怎样做?”
叶明皱眉,沉声道:“萧前辈,这段往事,晚辈也是知道的。郭解初时震怒,待到查明真相,得知是自己外甥无礼在前,他却并没有怪罪那人,只是安抚亲戚,将外甥尸体收葬了事。但晚辈以为,仅凭这一件事情,并不能说明郭解便是一个好人。”萧秋野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假若是在乱世,他这种豪侠的气概,便会倍受民间推崇。乱世纲纪废弛,强人恶霸横行,如郭解等人,可能做过些坏事,但毕竟他的义气,是一般恶霸所不能及的。于民众来说,这股任侠之气,也算能维持一方秩序。但是,到了汉武帝时代,社会稳定下来,便再不需要这些游侠助朝廷维持秩序。于是,郭解等人,便成了武帝眼的‘以武犯禁’者。故而,最终将郭解全族诛杀了。”
叶明闻言,心下暗忖道,那日魏国太子说这乱世无纲纪,才需得侠士惩恶扬善,便当是此意了。倘或天下太平了,这些身怀武功的侠士,若不归隐,便也该受朝廷打压了。想到此处,叶明点了点头,道:“如是说来,那现在这世上侠士辈出,便多是因这世道废弛之故了。”萧秋野道:“正是!那郭解被灭族,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其实,他还与朝政牵扯上了关系!”叶明微一皱眉,道:“萧前辈,此话怎讲?”
萧秋野看了眼正熟睡的萧琳,继续道:“郭解与当时的卫将军卫青,私交甚厚。当时,汉武帝欲治他罪时,卫青便来与他说情!汉武帝于大臣,平素猜忌心极重。哪怕是对自己皇后卫子夫的亲弟弟卫青,也不能完全放心。这个,自武帝晚年的言行,便能看得出。当时,汉武帝虽只将郭解迁徙到别处,但仍然耿耿于怀。最后,眼见郭解豪侠之气不减,到底寻了个事端,将他全族灭了作罢。”
叶明闻言,沉吟道:“前辈的意思是,现在的这些武林人士……”萧秋野见叶明似是懂了,遂点头道:“不错,江湖人,虽身在草野,但或多或少,与朝廷都有些关系!太史公所记前汉诸人,朱家是鲁地人,于秦汉之际,拯救落难之人。项羽将军季布,遭高祖刘邦追捕之时,便曾藏匿于他家。后来,朱家通过刘邦下的将军夏侯婴给季布说情。刘邦不但不怪罪,反而重用了季布。最后,季布官至郎将,可谓重臣。这朱家身为布衣,眼通天。然而,他自己生活却极为简朴,平素粗茶淡饭。季布富贵之后,朱家家无余财,怕他馈赠自己,便终生不再见他。”
叶明道:“如此说来,这朱家倒当真是位义士了。他为人不张扬,救人危难,知进退之道。如此说来,这个,也该是他得以善终的缘故了。”萧秋野点点头,道:“朱家之后,洛阳又出了个剧孟,也是势力极大之人。汉景帝时代,吴、楚、赵、胶东、胶西、淄川、济南等诸侯国联合发动叛乱。一时间,形势十分危急。太尉周亚夫受景帝命平叛,他亲自找到剧孟后,颇为感叹的道,吴楚国叛乱,却不知找剧孟求助,他们是折腾不起什么风浪了!”
说到此处,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叶少侠,从周亚夫这句话,你该看得出,剧孟势力之大了罢?!”叶明道:“是了,是了!太史公记载,这剧孟势力虽重,但行为也与朱家类似。他仗义疏财,去世之时,家连十金的财产都没有。这应该也是剧孟得以善终的缘由了。不然,那朝廷,岂肯轻易放过他?!”萧秋野闻言,呵呵笑道:“没想到,叶少侠也是读过那《太史公书》的。正是,正是!国之乱平定后,汉景帝忌讳游侠势力,便派出刺客,暗将济南、陈等地的游侠尽皆杀死了!”
叶明叹道:“云伯曾教我看过些书,只可惜我天资愚钝,记不得许多了。这太平盛世,当真容不得游侠了!”萧秋野点点头,沉吟道:“自前汉期以来,游侠便逐渐衰亡。直到汉室灭亡,武学新兴后,这才有了现今仁侠辈出的偌大武林。直到现在,朱家、剧孟等人,不矜其能、赴士之厄困的侠义精神,仍受我武林千万人推崇。”
叶明闻言,皱眉思索着萧秋野的话,沉吟良久,道:“这些侠士,似皆与政治有关。前辈既然说了这许多,那二十年前的那场武林纷争,便也该与政治相关了罢?!”萧秋野道:“正是!二十年前,武林的六大高,你该是听说过的罢?!”叶明点点头,道:“前辈所说的,可是那外号‘鸿儒、俗释、天师道,恶鬼、邪魔、不死妖’的六位高?”萧秋野点头道:“六大高,原本只是五位,后来,才加入了外号‘邪魔’的樊神轨。”
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这六位的上高,分别出自儒、佛、道教,‘鸿儒’崔八荒笃信儒学,‘俗释’鸠摩罗什皈依佛门,而‘天师道长’寇谦之,则是五斗米道的道人。这其,教各占一人,你道是为何?”叶明闻言,皱眉道:“为何?”萧秋野道:“汉室自董卓之乱以来,便已然名存实亡。因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学确立起来的统治地位,便也一落千丈。它虽仍然是这世上流传最广的学说,但佛教和道教的兴起,也博取了大量的信徒。一时间,身处武林的各派信徒,便也势同水火,相互火并。”
叶明闻言,点头道:“如此说来,那位前辈,便是武林儒、佛、道派的领袖人物了?!”萧秋野点头,道:“他人,在武林极具声望与号召力。说是教的领袖,也自然不为过!”叶明道:“那他人只需以威望,号召各方罢斗,岂不是便可以免了这场纷争?!”萧秋野闻言,缓缓摇头,道:“没这么简单,这里面不但有信仰冲突,还包含各国之间的利益冲突。在此之前,司马氏晋国、姚氏秦国、慕容氏燕国、秃发氏凉国、拓跋氏魏国,都欲将武林势力收为己用。但凡有些本事的武林人士,便被收纳军、朝,许以高官厚禄,极力拉拢。以武林高行刺他国重臣,乃至皇帝,更是常事。”
叶明闻言,轻叹一声,道:“如此一来,那这武林,也便与这乱世一般,再无秩序可言了!”萧秋野道:“非但如此,二十多年前,江湖盛传有件宝物。据说,得此物者,便能一统天下,建立霸业。但物究竟是什么,倒没人说得清楚。其一物,据传是御马驯兽之术,该能以此来组建骑兵。此外两物,有人说是武功秘籍与长生不老之药。但不论真假,总归各方争夺。其,惨遭灭门者,不计其数。”叶明闻言,叹气道:“这武功秘籍,最关乎武林纷争。御马驯兽之术,则关乎国之征战。至于那长生不老之药,则代表了人的贪欲。若此物当真存在于此世间,便该算得上是不祥之物了!”
萧秋野默默点了点头,道:“据说最后,这物落入了崔八荒、鸠摩罗什、寇谦之。人为免去纷争,便由崔八荒出面,说服‘恶鬼’魏白曜,鸠摩罗什说服那号称‘不死妖’的萧夭女,五人同赴昆仑山。那魏白曜与萧夭女,也是成名已久的高。他二人武功极高,段狠辣,江湖之间,人人闻风丧胆。两人背后,也是各有一支势力支持,自成一派。据说,五大高合力,耗去了大部分内力,才将物封藏于昆仑山的地宫。五人约定,令各派势力罢斗,自此闭关,再不轻易过问江湖之事。”
叶明皱眉细听,继而点头,道:“如此说来,那武林,便该平静下来。除非……除非那件宝物再度出世!”萧秋野点点头,道:“五人真元损耗巨大,自昆仑山下来时,又与那号称‘邪魔’的樊神轨打了一仗,两败俱伤。自此,崔八荒回了凉州,鸠摩罗什回了长安,寇谦之去了嵩山,萧夭女回了万春谷,魏白曜去了漠北极寒的室韦国。唯独那樊神轨,因限于所习功法,便留在了距昆仑山较近的巴蜀一带。”叶明道:“如此说来,这世上,该无人有如此高深的内力,能打开那地宫了!”
萧秋野皱眉摇了摇头,道:“有一个人!”叶明讶异道:“谁?!”萧秋野道:“没散功的樊神轨!”叶明惊道:“这么说,那物当真重现江湖了?!”叶明浑身一震,怀的萧琳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叶明见萧琳惊醒,抱了抱她,自责道:“琳儿,你惊着了吗?”萧琳见状,微笑道:“明哥哥,什么事情,便将你吓成这副模样?”叶明皱眉,道:“昆仑地宫的件宝物,又出世了!”萧琳闻言,也不禁皱眉,道:“什么时候?”
叶明正欲问萧秋野,萧秋野摇头道:“叶少侠,你不必过于担心。这地宫,没那么容易被打开。若要打开那地宫,非但需要极为高深的内力,还需要把钥匙。”叶明道:“把钥匙?”萧秋野道:“虽说是把钥匙,其实,是一柄断成截的剑!这柄剑,名为‘安汉’,是汉顺帝永建元年,铸剑师杨珏所铸。这杨珏,本出自齐鲁之地,若要说起来,倒与咱同乡了。据传,他铸剑之时,常于火淋以自己血液,每次铸成,便要元气大伤。因而,他生平所铸之剑,不过柄。他祖上世代铸剑,世代以血祭剑,故而所铸之剑,便也似有了魂灵一般。此剑铸成后,杨珏元气大伤,便重返齐地,归隐乡里了。”
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安汉剑,长尺四寸,篆书铭‘安汉’二字,是一柄吹毛短发的宝剑。当年,五人以此剑作凭借,以内力灌注剑上,将剑身深深嵌于昆仑地宫的石门之上。地宫关闭后,俗释鸠摩罗什以拈花指力,将此剑碎为段,方能一段段自石门取出。那剑柄部分,便由崔八荒保管。剑身部分,则由鸠摩罗什亲自保管。至于那剑尖一段,则藏于萧夭女的万春谷。也有人传说,他五人元气大伤,并非关闭地宫时引起的内力耗损。而是在地宫关闭后,为争夺此剑归属,五人起了冲突。鸠摩罗什见状,不得已才将此剑碎为段,分开保管。至于那挑起事端的,便不知何人了。只是现在,若要再打开那地宫,便须得将截断剑集齐,再以高明的铸剑师,重新将截断剑合而为一了。”
叶明闻言,心下忖道,如此说来,那现在万春谷便有了两截断剑,也难怪会引来祸事了。叶明正出神间,又闻得萧秋野道:“那剑柄部分,自崔八荒死后,便不见了踪影。近来才现世不久,据说也落入了萧夭女。为了此宝物,各国无不垂涎,纷纷派出高,欲要争夺。但万春谷,毕竟是夏国地盘,它国不能派出军队。各高人数虽众,终归对那万春谷主萧夭女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各方约定,招纳人马,于明年秋之际,一同围攻万春谷。据说,便是已然二十年不涉足原的‘恶鬼’魏白曜,也决意插此事!”
叶明心道,这便该是赫连延说的危难了。叶明又转念一想,向萧秋野道:“万春谷既在夏国,那夏国难道就坐视不管吗?”萧秋野皱眉,道:“夏国是虎狼之国,焉能坐视不理?据传,夏国与魏白曜尚有一段说不清的关系。而这份关系,也是夏国皇帝能统治西北多年的缘由之一。”
萧秋野顿了顿,继续道:“依我看来,这夏国之所以尚未出,无外乎两个原因。其一,这万春谷本在它境内,眼下,它正耐心等待第截断剑出世。其二,夏国已与慕容氏联姻,而慕容氏又与那‘邪魔’樊神轨关系极为密切。因而,他们有恃无恐。这,也是夏国与慕容氏联姻的关键。慕容氏意在复国,赫连勃勃意在图谋原,而樊神轨足以打开昆仑地宫的功力,便是他们联姻成功的关键。”
叶明闻言,叹气道:“当年六大高,如今已然有两位谢世,余下四人,竟有人已卷入此事。如此看来,终归是免不得一场血雨腥风了!只不知这次,云伯该作何选择了!”
彼时,星幕低垂,眼看又到了掌灯时分。萧秋野看了看渐渐模糊的四周,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到时候,但凡上江湖上有些许地位的人物,任谁想置身事外,怕也难了。我眼下,只盼着你们二人,能躲得远远地,再不卷入江湖是非。”叶明没有答话,只长长的出了口气。萧琳抬眼看了看叶明,轻声道:“明哥哥,只要咱二人在一起,便是乡野城邑、江湖民间,又有什么差别?”说罢,又埋下头去。
萧秋野看在眼,向叶明道:“叶少侠,天将黑了。你二人先去隐龙寺住一夜,待明日便离开罢。此处是非之地,多待不得。”萧琳闻言,抬头道:“二叔,你不同我们一道吗?”萧秋野道:“琳儿,二叔尚且有事要做。你且随着叶少侠去漠南,等你体的毒解了,记得回建康看一下你娘。她挂念你,可是挂念得紧了。”萧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二叔,你要去什么地方?”萧秋野一笑,道:“江湖之人,终归脱不开江湖事。”说罢,站起身来,打了个呼哨,几只信鸽便飞将过来。
萧琳诧异道:“二叔,这是?”萧秋野道:“咱家的鸽子,会一直跟着你。倘若你有什么消息,便可以教它带回南方。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萧秋野与萧琳说罢,又转身向叶明道:“叶少侠,琳儿以后便交给你照顾了。任何人,若要伤了她,或委屈于她,我第一个便饶你不过!”萧琳闻言,脸上泛起点点红晕,又将头埋了下去。
叶明闻言,正色道:“前辈放心,我决计不会教任何人委屈了她!”萧秋野点点头,道:“如此,便好。那咱们,就此别过罢!”萧秋野说罢,拂了拂衣袖,径直自坡上走下,一路往西去了。他走出数十丈,回头看了看,便快步向前,疾身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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