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桃源初入非良辰
叶明死了吗?当然没有。只不过,和死了却没什么分别。此刻的他,正在一棵树上。准确地说,是挂在一棵树上。他的上衣被树杈勾住,浑身划伤,牙关紧咬,意识全无。此处四下无人,地上满是白雪。在他的正下方,落着一柄短剑,剑鞘分离;正是萧秋野在崖上从萧琳打落那剑。
叶明背后,不远处便是峭壁,前方数丈,横着一条河。河里结冰,冰也被白雪覆盖住。彼岸,是一片片开辟已久的熟田;沟壑纵横,阡陌交通。再往前去,便是些错落有致的茅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石壁旁。这里四面峭壁环抱,高耸入云,竟是个没有任何出路的绝境!
良久,叶明模模糊糊的有了意识。他慢慢睁开眼睛,觉自己头晕眼花,周身疼痛,嘴更是焦渴难耐。过了好久,他才看清自己处境;明白过来,自己应该还活着。叶明虽没有断肢之苦,却也伤得不轻,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便只能这么挂在树上。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心道萧琳等人应该是已经走了;又想到假若自己活下去的话,或许与他们还有再见之日。信念如此,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在心底萌生。
但此时,叶明却无可奈何;便只能一动不动的挂在那儿,等待着慢慢恢复点力气。还好,身旁的树枝上落了厚厚的积雪。叶明艰难转头,一口口咬了含住,慢慢化掉,算是勉强补充了点水分。
到黄昏时分,红彤彤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从另一侧山头,照到叶明脸上。叶明眯起眼睛,觉得自己暖和了些。他听见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睛看时,见下面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少年,穿着一身麻衣,在雪打着赤脚,正兀自把玩一柄短剑。叶明顿时一怔,因为,那正是萧琳的剑。叶明身躯一动,发出点声音;下面那少年闻声,向上一望,满脸污秽。那少年看见他时,却并不惊讶,咧嘴嘿嘿一笑,表情痴傻。叶明道:“这剑,是哪里得来的?”那少年并不说话,把剑一丢,哇哇叫着,飞一般地跑过河去了。
叶明往下看时,见地上陷在雪的剑鞘,知道这少年应该是在这儿捡到的了。他环顾周围,并没有见到萧琳影子。这时,挂在树上的衣服终于撑不住,刺啦一声裂开,叶明翻滚着摔到了地上。叶明这一下摔得不轻,良久才挣扎着站起来。他捡起短剑,插入鞘,又捡了根粗树枝拄着,勉强顺着崖壁走了一圈。叶明搜检崖壁上下,都没有看见萧琳的影子,这才放下心来,心道这剑该是上次进洞时无意间掉落的。这一圈走下来,叶明累得不轻,却也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叶明觉得自己掉到了一个大坑里。这坑四周都是峭壁,上面覆盖着大片云彩,看不清山顶情景。这坑呈长条状,南北约摸百丈,东西长约四五百丈。在这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内,一条河从东边穿过。水从岩洞涌出,洞口被水淹没,流出百余丈,又从另一个洞流出,不知流向何处。此时正值凛冬时分,河面被冰封住,洞口淹没在河水之下,想从洞出去显然不能了。叶明这一圈走完,已到了掌灯时分。他犹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向较近的茅屋。
叶明走上前,敲了敲门。门并没有关,敲击之下,只听嘎吱一声,半个门板便打开了。院一个小男孩正对墙撒尿,愉快地用尿画着圈圈。屋内走出个身着黑布衣的女人,想来是这孩子的母亲。叶明拱一拱,道:“这位大嫂,我不小心从山上掉了下来,到了这里;眼下又冷又饿,不知大嫂能否行个方便,教我借宿一晚。”女人一怔,不及回答,从屋里又走出个男人来。这男人约摸十多岁,上下也是一身黑衣。他向叶明看了看,然后又走出门去向四周看了看,回头道:“快进来罢!没教别人瞧见你过来罢?!”叶明摇头进门间,那人已将院门关上。
进门便是院子,靠墙栽了几颗果树。院正对门是一条小路,两边各一片菜畦。紧靠西边菜畦的,是个猪圈,里面睡了头哼哼唧唧的母猪;五只小猪正趴在母猪肚子下面,相互推挤着吃奶。猪圈上方,是一块斜搭在地上的木板,上面睡了群已经上宿的鸡,偶尔发出咕咕的声音。再往里走,墙跟上有盘石磨;磨台下面,便是个鸭窝;几只鸭子听见说话声,伸出头来,嘎嘎叫几声,又缩了回去。边上一个草棚,内里放着犁锄农具。小小的院子,见缝插针;虽塞得满满当当,倒也不给人混乱的感觉。
男人将叶明让进屋里,里面摆设简陋,所有器具都似是自己做的,想必是与世隔绝久了的缘故。这一排茅屋,共有间;正间堂屋,是煮饭的地方;一口大黑锅上,盖着个黝黑的木锅盖;锅沿上,正冒出丝丝白气。东西两间房屋,都没有门,只有个半卷的门挡,算是和堂屋隔开。靠东那间屋子,炕上放着几床老旧的被子,想来是他们的卧房。西边那间屋里,几个麻布袋堆在炕上,炕下堆着些杂物,想是用作仓房。
叶明进里屋去,见炕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正坐在个木墩上。炕沿上,坐着个十四岁的少女,两人也都是一身黑衣。见叶明进来,那女孩儿忙躲到老人身后。老人抬眼看了叶明一眼,露出个慈祥的笑脸,回头对身后的少女道:“他可不是来与你验亲的,你羞什么羞?”说完,便招呼叶明到炕沿上坐。叶明点了点头,在外间坐了。老人道:“你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叶明称是。老人闻言,咳嗽几声,不再说话了。
良久,老人又道:“你是住在外面哪个村子的?”叶明道:“是叶家庄的。”老人道:“我记得老一辈说,外面,是有个叶家庄的,只是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叶明惊道:“难道,您不曾出过村子?!”老者呵呵一笑,道:“别说我没出过,我爷爷的爷爷,都不一定出去过呢!现在外面还是曹家的后人当皇帝吗?”叶明道:“早就不是了,换了皇帝一百五六十年了。”老人嗯了一声。
叶明道:“从这里,难道真没有法子出去?”老人又咳嗽两声,道:“反正,我是没见到有人出去过。据说,这里以前是和外面通着的;出路,便是东边那条河。那河,本来是从一个洞里流出去,河边靠着洞壁有条拐八拐的小路。春天的时候,河岸的桃花落到水里,顺着花瓣便能找到这里;如此,自然也能出去。所以啊,这个村子便被人唤作‘桃花溜’。只是后来,发了次洪水,洞里塌了,便只剩下条暗河与外面相通。除非是碰见百年难遇的大旱,顺着河底走;不然,断没有出去的可能。”
叶明道:“那你们,可如何生活?”老人呵呵笑道:“村南有个铁矿坑,老杨家几个好铁匠,打一把锄头,能用好些年。村西有一口盐井,产量不多,却也够一村人吃用了。粮食什么的,我们自己种些个,也便够了。只要没有大的天灾,东西都是够吃的,还能多出些粮食酿酒喝喝。”说罢,咧嘴笑了一下。叶明暗忖道:“若以后能寻得个这样的地方,与萧琳了此一生,便也是造化了。”转念一想,自己身剧毒;当下处境,又颇为困窘;遂不禁黯然伤神起来。
那妇人走过来,向老者道:“爹啊,你可别再说了,哪有这样好?!自从年前那魔头来了,咱们可是被坑苦了!简直是将咱们当木偶玩弄嘛!”那年男人喝道:“要死了!你作什么说这么大声?!给他听见了,抓了咱打一顿事小,便是将咱家都杀了,哪里去讨公道?!”那女人道:“他不是耳朵不太精明嘛?!怎的会听见?!”一句说罢,却也不再多说,一努嘴出去了。叶明道:“那人,是个什么人?”老人皱眉,道:“和你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看他样子,像是个僧人。我们打他不过,只能受他差遣,好吃好喝的供着。”
老人咳嗽两声,继续说道:“他逼着我们轮流给他送吃送喝,还要有酒有肉;稍有怠慢,非打即骂。他自己,一天到晚到处逛荡;看上哪个女人,那可就倒霉咯!到现在,都娶了四个了。我们家丫头,不摸得灰头土脸,都不敢出门去!村里但凡有什么大事,都得与他说,教他做主。唉!你说,这不是土皇帝嘛?!要教他知道我们收留了你,还不知怎样呢!”
叶明道:“如此说来,晚辈真是叨扰了。老丈放心,我明早便走,绝不提到过这里的事。”那妇人道:“唉!就别提这个了。我看你伤得也不轻,便干脆在这里修养几天罢。我们不说,也没人知道。”叶明连连称谢。这时候,那个小男孩儿自屋外跑了进来,边跑边呼道:“下雪啦!又下雪啦!”说话间,寒风夹杂着些个雪花飘了进来;昏沉沉的天,也全黑了下来。
女人把屋门闭上,整个房间也便暗了下来。寒风凛冽,透过门缝传进屋里;缝隙之间,呜呜作响;摇曳着锅底下微微火光。老人支下矮桌,招呼叶明坐到桌旁。女人揭开锅来,给每人盛饭。锅里熬着粟饭,香喷喷的味道随着热气,引诱着叶明。他肚饥饿难忍,也顾不得烫;转眼间,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女人笑道:“不用急,不用急,这里好东西没有,饭是管够的!”两个小孩子也朝叶明哈哈大笑起来。叶明就着腌菜,足足吃了大碗;吃罢,又喝了点热水,总算是饱了。叶明虽觉胃里暖和了,周身却仍旧冰凉,想是体内蛇毒的缘故。
叶明向那男人道:“不知大哥贵姓?”男人哈哈笑道:“啥贵姓!我们村北都姓李,我叫李守福。村南是孩子他娘家,姓杨。”叶明一笑,道:“李大哥!”转身朝老人道:“李老伯!”又朝那女人道:“大嫂!”算是给几人打一遍招呼。那女人大笑道:“你这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罢?叫我们大叔大婶还差不多呢?”李守福也哈哈笑了起来。山民淳朴,很快便忘记了方才的糟心事。
几人吃过饭,男人又在锅底加了几把柴火,把火调的旺了些。女人去西屋收拾土炕,给叶明准备休息。两个孩子坐了会儿,哈欠连连,早早到东屋炕上睡去了。叶明望着锅底摇曳的火光出神,他想到刚才他们说的恶人,遂暗暗打定主意,若明天能好些的话,便去将他除掉,免他再祸害村民。以自己现在的功夫,想也不难。不管怎样,也算是自己积点德罢!
叶明又想起萧琳,挂念她一路南行,餐风饮露,不知毒性有没有发作。他正胡思乱想间,突觉一阵头晕目眩,周身冷得厉害;心口及脐下丹田处,好似有一大块冰冻在那里一般。体内,就连任督二脉也好似完全被冻住;膻穴,更似针扎一般。叶明勉强撑着谢过几人,到了炕上,扯过被子盖住。这土炕下,与锅灶本就连着;烧火做饭后,炕上温暖舒适;但叶明却觉得,自己像是全然掉到了冰窟窿一般。他强忍着盖上被子,片刻之后,便没了知觉。
这一觉,叶明睡了个天昏地暗。第二日醒来时,太阳已照到了院里。这村子四周极高,当冬季的太阳穿透云层照进村子的时候,再过一个多时辰,也便到午了。叶明从炕上缓缓坐起,觉得舒服了许多。他整理好衣服,下炕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此时,经一夜大雪,院已积了厚厚的雪;平坦之处,几近半尺。从院门走向屋里的小路上,雪已被扫到一边。那个小男孩正和他姐姐站在小路上,拿了根树枝,在两边的雪地上写写画画。
叶明觉得有趣,便过去看他们画的小人儿。那个小姑娘见叶明出门,慢慢走过来,有些羞涩的道:“我爷爷和爹爹,给那人送饭去了。今早晨,杀了只老母鸡,锅里还有剩下的鸡汤。爹说等你醒了,我们便一起吃饭。”少女说罢,扭头对还在写写画画的小男孩儿道:“小明儿,快来跟我收拾饭桌!”叶明一怔,刚想答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叫那小男孩儿。一丝微笑,不由得挂到了脸上。那小男孩儿听姐姐唤他,一扭头扔下树枝,从叶明身盼嘿嘿笑着跑进了屋里。
叶明正望着雪地上的小人出神,忽听那女孩儿道:“那个……你”叶明回过神来,知是叫自己,抬抱拳道:“叶明。”那小男孩儿学着叶明抱拳的姿势,然后指着他姐姐道:“英子。”叶明笑了出来。英子一阵脸红,顺在小明儿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向叶明说道:“叶明……大哥,你来吃饭罢!”
叶明应了一声,走到屋里坐下。见木排桌上,放了个藤条笸箩;里面,放了些面饼,英子已经把鸡汤盛到了碗里。鸡汤并不多,英子端给叶明满满一碗,自己和小明儿,却只有半碗。叶明一阵感动,拿起自己的鸡汤便要往两人碗里倒,两人却都各自将碗捂住了。叶明暗叹道:“这样好的孩子,倘若他们受那恶人欺侮,那便该是最大的不幸了!特别是英子,万一给他抢了去,可算彻底毁了!”遂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将那恶人除掉。
饭后,叶明向英子打听了那人住处;知道原来南边那坐新修的房屋,便是那恶人的。随后,叶明寻了个借口,便出门去了。叶明出得门来,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出这家人的脚印,并没见行人踪迹。叶明一路倒行到河边,作出从河边踏雪到李守福家的样子。随即,便又从河边踩着脚印回到门口;待折到其他人家门前,便再度走开。如此反复,在村里转了大半圈。他之所以这么做,目的便是为掩盖自己在李家呆过的事实。万一自己没能除掉那恶人,起码不至于连累李家。
叶明走到村南,便见到一坐高大的房屋。这房屋,足足比寻常人家大了四倍;分上下两层,外加一个顶部的阁楼。阁楼半是木制,两面有窗;木窗上面,雕刻了各式花纹。房子外面,涂了一层白灰;院墙,以青石砌就,刷成白色。远远望去,整个建筑,便和雪地作一个颜色。院门外,卧着两尊不太成型的石兽,看不清楚刻得是什么。此刻,大门紧掩,院内并没有丝毫动静。
叶明叹道:“此处,虽算不得豪奢,但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修这么座房子,倒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了!”离房子十几丈远的地方,便是一个深坑;想来,这里便是他们说的铁矿坑了。叶明朝下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到下面光景。坑上两侧,纵横搭了两座小木桥;两边,各自揽着几根粗绳,看上去很是结实。边上一个吊篮,上面拽股粗麻绳,用八根深深插入地下的刚签牢牢固定住。另一侧,也是股粗绳,扯在吊篮上;想是着力拉人用的。
叶明从坑边折回,走到墙外;听了下墙内动静,一个纵身翻进墙里。院内空间很大,土地平整;此时,也已被雪覆成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间,是一座假山,下面一个水池,被雪盖住了。再靠东,便有个木亭,亭下石桌石凳。除此之外,道也没有别的摆设。墙边,堆了些石料,想是尚未来得及修建别的什么景致。叶明悄悄看了一圈,愈发愤懑。他走到正门口,待要推门而入时,一只大悄无声息的摁到了自己肩上。
叶明觉肩上一阵酸麻,那人力度还在不断加大;眨眼间,便要动弹不得。叶明知来者不善,不及回头,便运起内力,顷刻间将全身的力道涌向了肩部,将那人弹开。那人始一抬,叶明便顺势往旁边一闪,移开丈余,与那人相对而立。两人四目相对,均是一愣。
只见那人约摸五十上下年纪,等身材,着一身宽大的白袍。腮边,赫然一道长疤;他面目凶恶,脸上无眉无须,头顶一个光光的脑袋,显是个天生的秃子。再看他双目炯炯,耳畔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铁钳般的大成弧形,胳膊略弯,显是个武功极高之人。
两人相对而立,僵持片刻,都没有说话。终于,那人目光缓缓从叶明身上移开,嘶哑着嗓子,道:“你是谁?”这声音沉闷又沙哑,仿佛石块从墙上刮过一般,教人很不舒服。叶明没有说话,心知他应当便是那欺压村民的恶人了。当下暗暗运劲,准备全力一击。
那人却仿佛看穿了他想法一般,摆了摆,转身垂道:“想杀我?!你修为还不够!”叶明这时,也不管偷袭是不是君子所为;两脚用力点地,双掌并排向前,猛然扑向那人后身;叶明左掌奔他大椎穴,右掌直取他第二腰椎下命门穴,显是下了重。那人却似没有直觉一般,一动不动。叶明出时,也没作丝毫犹豫,双掌结结实实的打到了那人身上。
叶明甫一得,心想以自己内力之纯厚,这两掌下去,纵然是萧秋野那样的高,也是断然不敢如此大意的。眼前这人,必然要深受重创了。孰料在双掌接触这人身体刹那,一股燥热便顺着掌涌入叶明全身。这股力道,刚猛异常;叶明觉得,自己像是撞到了一堵被火灼烧过的墙上;身体后撤,猛地被弹退两步。他见此人功夫了得,不及犹豫,顺抽出萧琳的短剑,直奔那人后心;剑上不带丝毫虚招,大开大合,凌厉无比。
那人受他一掌,似是一惊,猛地转身,剑尖正好刺上胸口。叶明毫不留情,猛刺进去;电光火石间,却见那人衣袖前挥,一阵刚猛的内力灌注袖上,轻轻一挥,叶明便倒飞出去,撞破了堂屋的屋门。屋里,传出几个女人的惊叫声。再看那人,却只被划破了衣襟而已。
那人嘶哑着嗓子,开口道:“老道士,是你什么人?!你身上,怎的会有如此奇怪的内力?!”叶明不知他说的是葛洪还是云伯,嘴唇动了几下,没有说话。那人怒道:“我耳朵不好,你大声说话!”叶明方才想起,李老伯曾说这人听力受损。再看他这功夫路数,想来是早年练功走火,内力旁溢,冲坏了耳朵。叶明心生一计,动了动嘴巴,作出努力说话的样子,却仍是没发出半分声响。
那人听不见他说话,便慢慢向他走来。叶明方才,一下被这人内力击出,伤得不轻。本欲默默蓄积内力,待他过来再施偷袭,却觉虽脚huó dòng无碍,但胸口一处却冷得厉害;大量冷气,正源源不绝的凝聚到心口。叶明心道不妙,想来自己内力受到冲击,体内蛇毒和真气再无阻碍,一股脑儿涌向心口了。
叶明心知,倘若这雪蛇之毒彻底涌入心脏,自己断无生还的可能了。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握剑柄。他只求趁自己四肢尚能huó dòng,盼那人大意,倘能一剑杀了他,便算是除了一害。那人走到身前,叶明只是闭眼不动;待察觉那人伸触摸自己鼻息之时,猛然抬,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一剑刺出;那人行动迅捷,侧身避开,轻巧躲过一剑。叶明一击不,挥剑再刺。那人被他激怒,狂吼一声,一掌直击他心口。叶明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也不报生还希望,再度闭上了眼睛。
却说那人屡受叶明暗算,恼羞成怒;一掌击出,自然使出了十分力道。这一掌拍上叶明心口的刹那,叶明只觉得那一团凝聚的冷气猛地散开,冲向身体的每一条脉络;这股力道,像是要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洞穿一般,疼痛异常,但身体却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已然做好被那人一掌击飞的准备,在受力之后,却发觉自己并没有动,反听见那人振衣之声。
叶明睁开眼来,见那人在一掌击自己之后,不知为何,反倒退了四五步;最后一步的,那人猛地跺脚,门前的青石地板被他踩碎,方才站住。那人瞪眼惊道:“银翼雪蛇,教你吃了?!”叶明听他如此说时,再看他功夫外貌,一个恐怖的名字在他脑海浮现——汪广阳。
叶明知道,汪广阳一心求这雪蛇不得;为此,与云伯大战一场,两败俱伤。见他此刻反被自己体内雪蛇凝成的真气震出,正思考该借此如何对付他时,却见汪广阳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将双往袖里一揣,脖子一缩,双目微眯,尽量做出一副慈祥的表情,就连腮边的刀疤也并到了一起。
在叶明看来,他这笑容,却比怒容显得俞加阴毒了。只听他呵呵笑道:“小兄弟,你可知道我是谁吗?”叶明道:“汪广阳!”那人点了点头道:“喏!你知道的,倒还真不少,没错,狂僧便是我。那你,该知道我的厉害了?!莫说在这个村子里,便是在外面的整个武林,能奈何我的,怕也没有几个!”
叶明面带厌恶的道:“今日我落到你上,你要杀便杀,说这个有什么用?!”汪广阳耳朵动了动,似是在努力听清叶明的话。听完,又呵呵笑道:“死还不容易?你出门往那边坑一跳,便一了百了!可是,死了又如何呢?!”叶明道:“我吞下整条雪蛇,便是大罗神仙也没得救了。在我面前,你不必打什么坏主意,我是不会教你得逞的!”
汪广阳呵呵笑着,向前走了几步,道:“小兄弟,你可还年轻着呢!难道,就甘心这么死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等待着你见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说着,抬眼打量叶明的神情。叶明听他说话,不禁又想起在叶家庄的一切,不由得眉头一皱。
汪广阳见叶明似有所动,继续说道:“小兄弟,只要你配合我运功;以我黑煞掌至阳的掌力,欲要将这雪蛇的阴柔之毒逼出来,也绝非难事。我也不诓你,这雪蛇集天地灵气,它的筋肉融入人体;除了dú sù外,更多的,是化成一股极阴且浓郁的真气。这dú sù倒不是最致命的,只是这股真气,却是一般人所不能化解的。有它带着蛇毒,在人的身体乱窜,便像练功时走火入魔一般;稍有不慎,便经脉逆行。更可怕的是,这股阴冷的真气一旦郁结在膻,损伤心脉,便再也无药可医。”叶明冷冷的道:“你与我废什么话?即便毒解了,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
汪广阳见叶明态度蛮横,却也不生气,继续说道:“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一般人,受不得,我却受得。我教你一套从老和尚那里学来的内功,你便能够一点点驾驭这股真气。只要你愿意将这些真气传到我体,待这股真气在你体内越来越少时,你也便渐渐脱离危险了。”叶明道:“你不用说了,我是决计不信!你这样的魔头,怎会好心帮助?!”
汪广阳盯着叶明的眼睛,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了一般。良久,汪广阳轻咳一声,道:“只要你将体内真气传给我,那么,我的内力修为自然会更进一步。到时候,嘿嘿,便是有十个这样的绝境,都困我不住。一旦教我重回世上,我不但不会杀你,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权力、财富、女人,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说着,汪广阳看了一眼四周的峭壁,突然烦躁起来;他猛然挥拳击出,一道凌厉无匹的劲力,便将两扇院门击得粉碎。他一抬脚,猛地窜了出去;顷刻间,便到了南边的峭壁下面。他放声长啸,铁拳急速挥向岩壁。碎石如雨,烟尘纷飞;整个村子,都能感受到震动。
这汪广阳,本就不是什么六根清净之人;在此困得久了,更增几分戾气。一旦想起被困谷,与世隔绝,便狂性大发。叶明知他已成祸害,而他眼下并没有杀死自己的打算。暗忖道,不如从长计议,先与他周旋,日后慢慢设法将他除掉。如果自己有幸活下来,那便是最好了。叶明正沉思,余光瞥见亭后有人向自己招,正是李氏父子。
叶明走过去问道:“李老伯,你们怎的会在这里?你们待会儿可千万装作不认识我;不然,待会儿这魔头可能会对你们下!”李守福道:“今天轮到我们侍候他,我们一大早便杀了鸡,给他送来;之后,便在他屋后呆着,等他吩咐。这人,你是打不过的;且不要硬拼,反伤了自己性命啊!”
叶明刚想回话,忽听见远远的脚步声;这声音很轻,似是在雪地飘行一般。叶明浑身一震,不由得惊出冷汗来;想来,这狂僧生性多疑,定然是欲要悄悄靠近,听他们在讲什么。如若不是他听力受损,自己反道害了李氏父子了。当即轻声道:“得罪了!”说罢,抄起一根木棍便向李守福打过去。李守福猛地挨了一下,虽不甚疼,但也愣住,一时不知所措。
李老伯会意,忙拖着李守福往回走,一边假意哭道:“你要打死我儿子了!等大人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叶明听得脚步声已然快到门口,便又开口骂道:“你们与这魔头狼狈为奸,也是该死!”说着,便抬起木棍打将下去!这一木棍造不得假,结结实实的打到了李守福腿上;疼得李守福一阵哀嚎。
忽听门口汪广阳大声道:“够了,住!”叶明回头,狠狠地将木棍摔到地上。汪广阳朝李氏父子道:“死了没有?!没死的话,赶紧找人给我修院门去!”李氏父子相互搀扶着,跑出去了。汪广阳转头向叶明,道:“无端打骂这些无辜的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想好了没有?要死,还是要活?!如果你愿意从此跟了我,不说出去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是现在,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叶明咬牙,道:“我听你的!”汪广阳见他态度转变,想他是被自己说动,嘿嘿笑道:“看来,我得先将你体的毒逼出来了!”说着,猛地抢步上前,一掌便将叶明拍晕过去。
叶明自朦胧醒来,发觉自己正盘腿坐在一张炕上;大汗淋漓、周身无力。身后,有人以双掌靠在自己背上,正在运功。一股股雄厚燥热的内力,自那人左掌进入自己身体,游走一圈,便又连绵不绝的从他右掌返回。叶明觉指刺痛,微微侧头看时,见自己两小指末端少冲穴上,各插一银针,一股股暗黑色的血液正时断时续的自体内流出;顺着银针,流到两侧的陶器。
身旁,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女,正皱眉给自己擦汗。又过了片刻,等到银针上流下的血液都变作常色之后;身后运功之人长出了一口气,收力缓缓站了起来。这人,正是汪广阳。汪广阳走下炕来,伸将叶明两指上的银针拔出,解开他的穴道,嘿嘿笑道:“你的蛇毒,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剩下的,便都是那股阴寒的真气作怪;过会儿,你便能觉得好多了。”
汪广阳说着,把一卷兽皮扔给叶明,道:“这是老和尚留下的内功心法,你练一下,等可以运功了再说。你可莫要和我耍什么花样,我随时都可以杀你!”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嘿嘿笑着,一丝阴狠从脸上闪过。见叶明厌恶地扭过头去,汪广阳眼珠转了转,嘿嘿笑道:“小兄弟,好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罢?这是我前几天刚带回家的小姑娘,对我抵死不从。要不将她送你罢?!或者,她喜欢你这样的少年,也说不定?!”说罢,用指了指那少女。
叶明看也不看,冷冷的道:“你送给我了,那我便做主,你将她送回家罢!”汪广阳道:“你以为杨家那些人,是好人吗?他们族长为了讨好我,将她绑了送给我的。为什么偏偏是送她来?还不是欺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今天我将她送回去了,过些天,还是照样给我送来!这丫头,长得俊俏;既然你不要,我也懒得麻烦。今晚,我便教她陪我睡了;若再不从,便将她杀了,一了百了,保管没人替她出头!”说罢,转头便走;一抓起那少女腕,淫笑道:“快走!人家还看不上你呢!还是陪小僧我乐呵乐呵吧!”
那少女挣扎不过,急得流下泪来,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眼看两人便要出门去了,叶明叫道:“等等!我要!”汪广阳松开她腕,嘿嘿笑道:“那以后,她便是你的了,你可要好好待她!”汪广阳回头,掏出串铁念珠丢到炕上,道:“这几间房子没人住的,你便先住在这里罢!吃喝需要什么,便教她拿着这个,随便到谁家取,谁要是给的不痛快,教她再来找我!”说罢,哈哈笑着,出门去了。
那少女满脸泪痕的走进屋来,闭shàng mén,倚在上面;揉着被捏红的腕,低头啜泣。想是方才失血过多的缘故,叶明觉一阵头晕;他稍稍挪动了下,靠墙坐着。良久,叶明试着缓缓提气,觉身上轻快了许多,不似之前那么沉重,应该是蛇毒已经祛除的缘故。只是一时间,却也没什么力气。
那少女仍然倚门而立,低头不语。叶明缓缓道:“你莫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现在,便回家去罢,我不会教这魔头再抓你了!”少女连连摇头,抬起自己胳膊,教叶明看。她一身衣衫,本已破烂不堪;轻轻将上衣短袖挽起,露出了条条伤痕。叶明道:“那魔头打的?”少女摇头。叶明想起方才汪广阳的话,睁大眼睛问:“难道是,你们杨家人打的?!”少女点了点头,低下头去。
叶明叹息一声,道:“这样,你带上那串珠子走罢;他们便不敢再欺侮你了!”少女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似是不敢相信叶明的话。叶明微微点了点头,觉得很累,便没有再说话。少女犹豫着,伸去拿念珠;伸出一半,便又缩了回去。她回过头来,给叶明倒了一碗水,放在炕沿上,转身带shàng mén出去了。叶明喝了口水,一时不想动;无聊之下,便翻开了那卷兽皮。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正是这卷兽皮,即将给他带来生命一个重大转折,并为他打开了重生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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