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预公司最近接了大项目，房地产业冬季结束，各地房价飙升，相关产业也活跃起来。人总是这样，越贵越买，越买越贵。
房地产业回温，谢预团队的任务也多起来。他连续一周都在加班，前一天晚上甚至加班到凌晨，所以第二天他到公司时已经快十点钟。刚到办公室，助理告诉他会客厅有人等他。
“是个小伙子，看样子像个大学生，他态度很诚恳坚决，所以我让他在会客厅等着了。”顿了顿，助理补充道：“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
谢预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助理离开后，谢预了然地笑了笑，走向会客厅，果然看到一个端坐垂头看shǒu jī的男生。
叶君舟见谢预到了，赶紧收起shǒu jī起立，笑着打了个招呼：“叔叔，您好，冒昧来打扰您，给您添麻烦了。”
谢预看得出他有些紧张，亲和地笑笑：“小叶来了，等久了吧。”
叶君舟看谢预态度不错，略微起来的紧张渐渐消失，他笑着说：“没关系，才到一会儿。”
谢预说，去我办公室吧。叶君舟答应着起身跟随谢预走到他的办公室。路程虽短，还是引来数人侧目，两人都视而不见。
到了办公室，谢预一边拿出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一边招呼道：“坐吧。”
叶君舟端正地坐到了办公桌旁边的待客沙发上，目不斜视。
谢预在办公椅上坐下，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比我预料的出现的要晚一些。”
叶君舟惊诧：“您知道我要来？”
谢预说：“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叶君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只是不太敢深想。他打算放弃纠结谢预的意思，而是单刀直入道：“谢叔叔，我知道您挺忙的，我就……”
还没说完，就被谢预打断：“不忙，你说。”
面对谢预气定神闲地浓重的找茬嫌疑，叶君舟嘴里像被撒了一把盐，他尴尬笑了笑，继续道：“那我就直说，我今天来是希望您能同意谢沁参加海北计划。”
谢预似笑非笑：“理由呢？”
叶君舟噎了一下，正色道：“我知道您希望我对谢沁的将来做一个承诺，但是抱歉，我做不到。”
叶君舟说完这句话有些不太敢直视谢预，但他逼迫自己抬起脸，硬着头皮继续说：“我认为承诺是虚无的，所以我不愿意做出承诺，我只知道眼下，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是负责任的。谢沁和我还年轻，我们还能折腾几年，希望您同意给我们折腾的机会。”
谢预显然不以为然，说：“年轻人，你这么说其实是不负责任的。要折腾的是你，谢沁并不是爱折腾的人。”
叶君舟大胆地说：“谢沁愿不愿意折腾只有她知道，而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谢预微恼道：“呵，她做出了选择！如果你留在凯风市，谢沁还会去海北吗？”
叶君舟说：“是的，谢沁这么做确实有很大因素是因为我。但……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叶君舟知道这么说有些残忍，还是继续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谢预被气笑了：“小伙子，你今天来是来了，但我感觉你并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
叶君舟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他觉得谢预能耐心听他讲话就说明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基于这个认知，他年轻的脸上闪烁着芳华，从容道：“叔叔，我觉得真诚就是最大的诚意。”
“是的，你说的没错。你确实很……真诚。”谢预斟酌着词汇，随后继续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回家乡农村吗？”
叶君舟说：“我觉得这对我的人生来说很重要。”
谢预愣怔着，最后叹口气说：“我同意了。”
叶君舟狂喜到不敢相信：“您是认真的吗？”
谢预道：“是的，我是认真的。”
谢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淡然。叶君舟感觉到，他似乎有一刻的走神。
他确实走神了，为自己的女儿。谢沁是谢预的掌上明珠，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是真正的心肝宝贝。他从小爱护她，教养她，曾经因为想到有一天她会离开自己而情绪几近崩溃。更明白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孤独的，都有别人，即使是最深爱她的人也插不上手的时刻，而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生活和这个世界虐。
此刻，他就到了这样的时刻。这个男孩子没有那么爱她，也许在女生中他最喜欢她，但于他的生命，她并不是最重要的，起码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女儿需要清醒和成长，他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段时间他过的并不比吴竹轻松，吴竹是瞎折腾，他一方面容忍漠视吴竹的折腾，因为他觉得吴竹是有分寸的，更因为他私心抱有吴竹能折腾出个结果的期望；另一方面，他也在隐忍着分析情势，权衡利弊，心里翻江倒海，情绪在不甘愿中挣扎，最后理智堪堪战胜感情。
必须放手。他知道。
只有放手，女儿才能跨过这道坎，才能真正拿得起放得下。
叶君舟克制着欢喜，吞吞吐吐地说：“您同意了，阿姨……”
谢预有气无力地说：“你放心回学校吧。”
叶君舟完全放下心来，他知道这是谢预的承诺。心愿已了，他便起身告辞。
谢预同意了，他忍了又忍，最终什么也没说。
说什么呢？每个人的路都必须自己走，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人生选择负责。必须很多的痛苦，很多的伤痕，很多的离别才能教会人成长和珍惜。即便叶君舟是自己的孩子，说了也是无用，何况他不是，索性不谈。
叶君舟沉浸在问题解决的释然里，并不知道他面对的过来人的心思百转。青春是财富，无疑，青春也是pī shuāng，年轻有时候确实挺倒霉。
叶君舟之所以鼓足勇气来找谢预，是因为他觉得到了不可再拖的境地。
前一天，打跑陆崛后他和母亲及谢沁一起吃午饭。那顿饭应该是谢沁近来吃的最舒畅的一顿饭，她在家里得到的是猜疑和指责，在朱红柳这里是理解和温暖。朱红柳有个本事，所有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自然地放松下来，因为她是一个完全敞开的人。她会为了任何人而拧巴自己，配合别人。朱红柳通过一顿饭，对谢沁越看越喜欢，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对叶君舟来说，那顿饭吃的满腹疑问。直到送走心满意足的朱红柳，叶君舟才有机会问清楚情况，谢沁见躲不过，只好将昨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隐去了她对母亲吴竹用心的猜测。
即便她不说，叶君舟也想到了这层关卡：“会不会是你妈故意骗你去相亲？”
谢沁有些尴尬，她说：“应该不至于，她如果想让我相亲，完全可以安排其他对象。”
叶君舟显然不是很同意，但他体谅谢沁的不适，选择了沉默，心里却有了一番计较。他觉得一直以来是自己过于退让，所以才让事情一团糟。所以，他决定拿出强硬地态度解决自己和谢沁回农村的问题。
第一步是谢沁，他想到了谢预。看来这步走的是对的，出了谢预公司的叶君舟轻松愉快地想。他拿出shǒu jī想赶紧给谢沁打diàn huà报喜。
没拨号呢，却接到了姐姐的diàn huà：“君舟，你看到新闻了吗？我怎么觉得新闻上的人很像咱妈啊。”
叶君舟一头雾水：“什么新闻？”
叶君子似乎难以启齿，只说：“你自己看看吧，成头条了。”
叶君舟打开shǒu jī，社交平台果然推送了一条“为保护女大学生，大妈怒打宝马男”的报道。新闻配了一个模糊晃动的小shì pín，打开来声音嘈杂，一看就是shǒu jī在现场拍的。幸亏拍的比较模糊，且经过了特殊处理，对主要人物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但熟悉的人仔细辨认还是可以认出来。
相较于shì pín的生动，解释文字相对就比较贫乏，大概记者没有了解到太多有用的信息。新闻报道说某日上午在凯风大学女生宿舍门口，一宝马男准备拉住一个女同学，被大妈见义勇为，掀翻在地。本身新闻没有什么，但“女大学生”、“大妈、“宝马男””等新闻吸睛高频词汇的出现引爆了评论。开始，大家调侃大妈的居多，要知道，大妈因为广场舞，扶不扶等问题，剽悍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如今将一个年轻小伙儿打倒足以引发热议。但很快，评论区键盘侠上线，一个个将矛头对准所谓的女大学生，说大妈好管闲事，人女大学生说不定就想互相纠缠，也有人说现在的女大学生真是素质低下，拜金、“公交车”之类谩骂开始出现，最后几乎一边倒的骂女大学生品质行为恶劣，骂宝马男为富不仁，盘剥民脂民膏——就如他们亲眼所见一样。
叶君舟气的五脏六腑都冒烟。他想起在一个讲座中听到的一句话：今天这个世界上确凿无疑地发现只有两种哺乳动物会自发地组织起来对同类实行种族灭绝，一个是我们智人，还有一个就是黑猩猩。
狼，狮子，老虎，豹子等等，那么凶残的被称为动物的低智商物种，但他们不会对同类如此残忍。人性之恶，猛于虎也。
相较于分享喜悦，此时他更加急切地要联系上谢沁，他怕她看到这些评论会很伤心。
谢沁此时确实正经受着考验。她在shì pín中也露脸了，虽然不很清晰，却足以使几个关键人物获悉此事，比如，秦步。
叶君舟打给谢沁时，谢沁已经接了三波diàn huà。最先打diàn huà的竟然是小姨吴兰，她问了问情况，谢沁按照表面的解释了一下，隐去了朱红柳的身份，与吴竹骗她去相亲。小姨安抚她几句，告诫她最近出门注意安全，谢沁乖巧地答应了。第二个diàn huà是一个要好的高中同学打来，谢沁也是简单说说，同学安慰了她并大骂键盘侠。
接完第二个diàn huà，shǒu jī安静了一会儿。谢沁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个黑洞，她把一些隐秘扔进去，像平时收纳一些不常用的凌乱的小东西的习惯——塞进一个盒子，眼不见为净。如今盒子被打翻，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洋洋洒洒落的满地都是，她对这片混乱束手无策。或许更糟，探照灯强行打入黑洞，一切躲无可躲，她有着类似小时候没做完作业而老师已经检查到前座时的忐忑。
shǒu jī再次响起。是秦步。老师终于来到她的面前，严肃地要她摊开作业以供检验。
接完秦步的diàn huà，谢沁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疏而不漏。
看到叶君舟打来，她并没有觉得解脱或者有倾诉的**，她的这个秘密不能和任何人共同承担。
叶君舟紧张地安慰她：“太可恶了，现在的记者真是标题党，不知道夜里睡觉会不会良心难安。”
谢沁说：“没事儿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叶君舟说：“还有那些键盘侠，真是又无聊又恶毒。”
谢沁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大家都知道键盘侠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最穷困潦倒的人，酸葡萄而已。”
叶君舟忽觉不对劲，怎么反倒她在安慰他，他不觉欣慰又好笑，问道：“你丝毫不介意这件事吗？”
谢沁确实暂时没顾上这些拿石头乱砸的吃瓜群众，因为她有更大的心事，它与其说是烦躁，不如说是困惑——
秦步似乎很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