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轩还是没脸没皮的将荆疾搂住了，道：“什么也没有，我又没有说找你干什么，只是你说的线索，我根本找不到！”</p>
荆疾随手指着岸边一棵垂柳，道：“你给我看清楚，这棵垂柳东南方向的枝条少了一片”，又指着西北方向的一堆乱石，“这堆石头西南方向凹进去了，你看不见？”</p>
郑雨轩按照荆疾所指方向看过去，果然如荆疾所说一般，他自己却又不愿意承认，只好逮个话头，道：“谁跟你一样啊，天天神神叨叨的，我才不去找！不过，你既然知道我来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总是不来见我？”</p>
荆疾摇头叹息，道：“还说你自幼家贫，幸好有善人收养，这些最基本的线索你都不会找，jiāo yǒu不慎啊！”</p>
郑雨轩按捺不住痛快之意，拉着荆疾就要去喝酒，一边问他刚才杀的是什么人，荆疾却根本就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走着。</p>
二人随便寻了个酒楼，要了个雅间，让小儿上了酒菜，荆疾慢吞吞的饮了一杯，道：“说吧，找我究竟什么事？”</p>
郑雨轩夹起块鸡肉，道：“没事，就是多年不见，近来觉得自己武功大进，当年不是你的对手，现在想再来找你切磋切磋。”</p>
其实郑雨轩最是了解荆疾的脾性，你越是不说，他就越是想问，这恐怕也是孤独之人的特性了，因为孤独，所以没有朋友，一旦认定了一个朋友，虽然平时会表现得更加冷漠，但是对于朋友的事，却是愿意舍命去做。</p>
郑雨轩知道荆疾的性格，所以故意不说。</p>
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喝酒，一壶酒喝完了，荆疾终于忍不住了，道：“是不是来寻我去帮你们刺杀朱棣？”</p>
郑雨轩低头喝酒，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嗯”。</p>
荆疾起身，一把拉起郑雨轩，道：“那就走吧，我不是为朝廷出力，反正不管他们叔侄谁当皇帝，终究是他朱家的江山，我荆疾一生之中，只得你一个朋友，仅此而已！”</p>
郑雨轩却并不理会，只是叫来了小二，随手丢了一块碎银子，命小二再整治一席酒菜，送来，只是默默的喝酒。</p>
荆疾最是擅长揣摩人的心意，见郑雨轩这样态度，知道他必然心里又想起了往日，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陪郑雨轩安静的喝着酒。</p>
“十二年前，”郑雨轩将一杯酒轻轻的灌进了嘴里，道：“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乞丐。”</p>
荆疾与郑雨轩相交多年，却也只是知道郑雨轩被方孝孺收养，并不知晓他的过去，今日郑雨轩自己提了出来，荆疾也不打断他的话，只是将壶中美酒给郑雨轩满上了。</p>
十二年前，太祖尚在，天下初定。</p>
趁着春风明媚，街上热闹非凡，一个满脸污迹的小孩，正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终于寻到了一个包子铺，那小孩仗着身影瘦小，悄悄的溜进了人群，伸手脏兮兮的手，在蒸笼里摸出一个大肉包子，也不嫌烫，就直接塞进了嘴里。</p>
但他始终只是一个小孩，纵然身形瘦小，也依旧被老板发现了。</p>
那老板卷起油晃晃的袖子，一把将那小孩提了起来，把半个包子从那小孩嘴里掏了出来，道：“小兔崽子，敢来偷我的包子，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钱，老子就活活把你打死了！”一边说着，一边就照着那小孩扇了一耳光。</p>
想那小孩不过三四岁年纪，哪里受得住这一巴掌？只挨了这一耳光，早已经从嘴里流出了血，那老板还不解气，又是重重一拳打在那小孩的肚子上，道：“看你这样子，也是个没爹娘的野种，怕是拿不出钱来了，就把刚才吃下去的包子，给老子吐出来！”</p>
他这一拳打过来，那小孩子就连哭泣都来不及，眼看着就翻了白眼，却有一道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住手，你这样会打死人的！”</p>
那小孩勉强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扎了两个羊角辫，穿的是锦衣华服，圆滚滚的脸蛋甚是清秀可爱，至于五官长相却是看不清了。</p>
小孩已闭上了眼睛，只有两行泪珠从眼角滑落，那小女孩又道：“不就是吃了你一个包子吗？我有钱，赔给你就是了！一个包子值得多少钱，难道比人命还贵？”</p>
小孩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那小女孩关切的望着自己，见自己醒了，满脸欢喜的叫道：“红云姐姐、碧月姐姐，他醒了。”</p>
那小孩勉强睁开眼睛，四处望了一圈，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处破庙的神龛上，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拿了汤药过来，给自己灌了下去，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竹篮，道：“这里面有些包子清水，你赶紧吃了吧。”又转过身对那小女孩道：“xiǎo jiě，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老爷要责罚我们的。”</p>
小女孩对那小孩道：“小哥哥，你醒了就好了，我叫仙碧，是这里油坊老板的女儿，我回去问问父亲，能否把你带回家去，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你今天先暂时在这里过一夜吧，明天我再来找你。”</p>
小孩在破庙里等了三天，竹篮里的包子早就吃完了，仙碧却再也没有来找自己。小孩子又饿了，只好再次溜到了街上去偷东西吃。</p>
直到那年仲春时分，小孩子实在是饿急了，竟然直接冲到一个中年人身上，抢过了那人手上的一串糖葫芦，一边狂奔一边狼吞虎咽，却终于被噎到了，就在他不停咳嗽的时候，那中年人却一脸和蔼的递过来了一碗酸梅汤，道：“天下初定，战乱未平，也实在是苦了你了，小孩，你若不嫌弃的话，就随我回家去吧。”</p>
郑雨轩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杯里的酒已经干了，却根本没有再斟。</p>
荆疾将郑雨轩面前的酒杯斟满，道：“那小孩就是你了吧，若我没有猜错，那位中年人就是方大人了吧？”</p>
他既然猜到了中年人的身份，知道了方孝孺对自己的义弟有救命养育之恩，言语间也客气了许多，再也不直呼方孝孺本名，改称为方大人。</p>
郑雨轩微仰着头，道：“是的，自从方大人收养了我，待我实在是没有半点差别，当真是视如己出，三个哥哥也是真心实意把我当作了亲弟弟，大哥二哥比我大了许多，没有太多时间陪我，却也总是在放学回家后，总是会抽出时间来，给我讲故事。只有三哥，和我年纪相仿，几乎是日日在一起的……”</p>
荆疾微笑道：“那就是了，幼时你受过磨难，好歹现在也算是方府少爷，据说现在还和当今皇上成了兄弟，往日受的磨难也算是值得了。”</p>
郑雨轩道：“哥哥，若是没有老师，我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外，如今老师贵为天子帝师，他要为国操劳，我，唯觴ìng yùn老啾ǎ ?/p>
荆疾道：“明白了，可惜你我相见太晚，若是能在你年幼时遇到，哥哥一定替你杀了那个包子铺的老板！如今，你要去做这件事，水里火里，哥哥陪你走一趟，待得一切安定下来了，哥哥好歹帮你找到仙碧。只是，你不是说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仙碧了吗？怎么又说她是被朱标买走了？”</p>
郑雨轩擦开了泪痕，道：“我在老师家长到六岁光景后，和三哥一起去私塾启蒙时，再次遇到了仙碧，她当时还问我去哪里了？说她回家和父亲磨了好久，终于她父亲同意了，但是再去破庙时已经找不到我了……”</p>
说到这里，郑雨轩一脸微笑，道：“那时的我们都还年幼，尤其是仙碧，自小生活在富足之家，哪里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感觉，或许她觉得我就算没吃的也不会饿死，会一直在那里等她吧，可惜……”</p>
后面的事不用郑雨轩继续说，荆疾也是了解的了，必然是仙碧求了父亲，也跟随郑雨轩一起去了方孝孺家住下了，纵然不是，也差不了多远，毕竟那时候的方孝孺已经是声名远播，天下人都知道方孝孺才气无双。</p>
荆疾一生只得郑雨轩这一个兄弟，此刻既然明白了郑雨轩的心意，便就拍了拍郑雨轩的肩膀，道：“行了，如今你也长成大人了，不要再做哪些儿女姿态了，大丈夫行走天地之间，既然决定去了做，哥哥陪你！”</p>
二人再闲聊一会，郑雨轩收拾起了心情，道：“我就知道哥哥你不会拒绝我，所以我就只是来找你通知一下而已。如今找到了你，我就得启程去山西了，哥哥你认识刀神赵文辉吗？”</p>
荆疾笑道：“你也太小看哥哥了，名闻天下的少年侠客赵文辉，有谁不认识的？不要告诉我说，你和他也有交情啊！”</p>
郑雨轩夹起一块青菜，喂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道：“那是，你弟弟我最是喜欢结交朋友，我与赵大哥也算是真正的好朋友了，这件事，非得赵大哥也出手不可，否则的话，只凭了你我，怕是成不了事。”</p>
他二人商议到了这里，就打算即刻启程，却只在出了店门时，看见邓蓓勉俏生生的站在门口，一脸安静的等候着。</p>
也正是邓蓓勉在门口站着，倒是招来了太多人围观，毕竟邓蓓勉乃是这一届的花魁，多少人出了千金之价，也见不到邓蓓勉的花容月貌，如今她安静的站在了这一家酒铺门口，纵然是不想吃饭的人，就为了见到邓蓓勉半面，也全都拥挤了过来。</p>
这些人虽然有粗陋的汉子，也早被打了出去，剩下的多是些附庸风雅的人，腰里也有些银钱，就故意在邓蓓勉面前搔首弄姿，叫了酒菜，拙些酸诗腐词，故作高雅，无非是为了博邓蓓勉一笑。</p>
见到郑雨轩出了门，邓蓓勉终于开口了，道：“公子，刚才的对联，你还没有对上呢！”她果然不愧花魁之名，嗓音如乳燕啼巢一般，十分动人。</p>
郑雨轩急着与荆疾前去山西，哪里还记得邓蓓勉的上联是什么，只好赔了笑脸，道：“邓姑娘赎罪，方才有急事，实在是唐突姑娘了，还请姑娘把上联再说一次，我这就对。”</p>
周遭食客一看，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一亲芳泽的了，但是花魁亲自出对，说出去也是一大风雅之事，一个个便就开始起哄，甚至有一个满面油光的人，斟了一杯酒过来递给郑雨轩，道：“饮酒楹联，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还请这位公子饮了此杯。”</p>
邓蓓勉说了上联，郑雨轩沉吟了半晌，却一脸无辜的开口道：“姑娘好文采，我对不上来，实在是得罪了！”</p>
他这般说来，实在不是对不出来，这幅对联也实在是稀疏平常，只是自己已经离开了，邓蓓勉竟然能一路追过来，实在是有些偏执过头了。邓蓓勉虽然是花魁，但是在文学一道上，又怎么敌得过郑雨轩呢？要知道郑雨轩的文学，乃是当代豪儒方孝孺亲自教的，他天资又高，区区这样一幅对联实在是容易的紧。</p>
只是他心里知道，一旦自己对出来了，邓蓓勉必然会继续加字，无休无止。</p>
所以他便故意认输了，虽然会让人看不起，却好歹不会耽误了大事。</p>
辞了邓蓓勉，看看天色已是不早，荆疾问郑雨轩是连夜出发，还是休整一夜再说，郑雨轩似乎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哪里有心情现在就走？</p>
他只是默默的仰头，望着天边的浮云，夕阳返照，秦淮河边的垂柳也都被掩映成了金huáng sè，如此风光实在是让人有些慵懒。</p>
“若是可以找回仙碧，就在这样的傍晚，可以一起说说话，此生足矣”，郑雨轩忽然长叹一声，“可惜，我耗尽了三年时光，却依旧无法找到你……”</p>
荆疾也懒得搭理他，便就自顾自的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道：“我在前面迎仙阁等你，你最好早些过去，明日开始就要赶路了。”</p>
郑雨轩挥了挥手，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却依旧是在仰头发呆。</p>
“真是郑兄弟啊，我说怎么今天觉得心情莫名其妙的好！”郑雨轩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他回头一看，也是激动万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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