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盛夏,宁陵市第二监狱,阳光热烈,狱内院子里熙熙攘攘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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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啊,你是不是快到日子,该出去了。”老郑蹲在墙边问着以同样姿势蹲在墙边的周睿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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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个星期。”周睿洋扒拉着地上的小石子,一下子劲儿用大了,小石子骨碌骨碌地滚出去老远,周睿洋便伸了个懒腰继续说着:“我可算是能出去了。你呢,你还有多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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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向后仰了仰脖子,把脑袋抵在灰色的墙壁上说道:“还有一整年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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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这一年年的很快就过去了,唰地一下,跟坐了火箭似的。”周睿洋顺着墙壁坐在了地上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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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快了。”老郑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周啊,那你出去以后想干什么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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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抬头眯眼瞧着被铁栅栏分割成一块儿块儿的太阳,想了想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老郑,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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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了你还怕?你有点儿志气行不行。”老郑推了一下周睿洋的脑袋,“你还年轻着呢,出去闯一闯,总能成点儿事,以后好好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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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周睿洋耷拉着脑袋应着,接着向老郑问道:“别光说我了,老郑,你有没有想过你出去以后干什么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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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老郑笑了笑,露出不太齐整的牙齿,“我得去挣点儿钱,拿着钱去找我的老婆和闺女,我觉得我挺对不起她们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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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两个去哪儿了你知道吗?”周睿洋问,打他认识老郑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老郑有个小他几岁的妻子和一个小女儿,只是妻子嫌他丢人,带着闺女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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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啊,找呗,那可是我的亲人,我总能找到的。”老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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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靠着墙,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今儿是狱里一周一次的打diàn huà时间,每到这个时候,周睿洋都会和老郑缩在墙角,看着橘huáng sèdiàn huà机旁排队等着的狱友,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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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没有可以去打diàn huà的人,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妻子和女儿也不知去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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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早些时候,周睿洋是摸过那个橘huáng sè的diàn huà机的,他想给沈乐童打diàn huà,因为怕沈乐童担心他,但是号码按好了,周睿洋一低头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狱服,没等diàn huà打通呢,就“啪”地挂断了diàn hu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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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周睿洋就和老郑一起蹲着,听着老郑哼哼一些上世纪的老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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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你丫以前是摇滚歌手吧?”周睿洋老是这么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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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每次就只是嘿嘿地笑笑,把嘴里的歌哼得更大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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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老郑也在哼着歌,周睿洋在一旁听了半天,转头问道:“怎么换歌了,这歌我以前没听你哼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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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歌是送你的。”老郑挠了挠眉毛说道,“这是个送别的歌,我平时闲得没事哼哼送别歌干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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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听,贼好听。”周睿洋夸张地点头,“我收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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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周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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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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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转了下身子面向周睿洋,“等我出去了的时候,你来接我呗,我要是看见你,我肯定特高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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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笑笑,“成,我到时候左手捧个大花束,右手拎只大肥烤鸭来接你,说吧你喜欢什么花,我给你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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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狗尾巴草就行。”老郑说道,“那玩意还好活,闲得没事还可以拿来编小人,我闺女小时候可喜欢我给她编的小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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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那我就捧一束狗尾巴草在外头等着你。”周睿洋拍了一下老郑的膝盖,“绿油油的一片真适合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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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老郑抬腿踹了周睿洋一脚,“说好了,你可不能赖,不管你在哪儿都得回来接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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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说话算话。”周睿洋拍了拍裤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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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放心地笑笑,继续哼着他的歌,他出去后算是有人接了,可是周睿洋出去后却是一片空荡荡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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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以后的中午,二狱的大门轰隆隆地打开,再轰隆隆地关上。狱门前小空地上干净得连根杂草都没有,米白色的石头地被太阳烤得好似散发着阵阵热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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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揪了揪身上的衣服,扇了点儿凉风出来,这身衣服是他离开之前监狱长送他的,很新很舒服,暗红色的短袖显得周睿洋有些白,瘦腿的牛仔裤衬着他的大高个,但是这身衣服在大太阳下却有些热,周睿洋摸了摸衣服,依稀还能感觉到监狱长的大手拍在他肩上的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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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回头望了望这个自己待过了几年的地方,狱门紧锁着,锁头闪着耀眼的金属光,一只黑白花的野猫打狱门口经过,踩着优雅的猫步,喵喵地叫了两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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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很喜欢猫,他以前打工的那家面包店的hòu mén外就经常有几只野猫来晃荡,周睿洋时常捧着一把面包屑或者肉松屑去喂那些小东西,看着它们埋头吃完然后白了自己一眼扬长而去,第二天再喵喵喵死不要脸地在hòu mén傻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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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天周睿洋的手里没有面包屑也没有肉松屑,他的兜里除了证件以外就跟这儿的地面一样干净,周睿洋杵在那儿站了半响,直到汗珠从额头上滴下来迷了眼睛,才捏了捏兜里的证件挪动了脚步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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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首先想的,是回到那家面包店,面包店的老板嘴有些毒,对周睿洋没少骂,但是这个人的心肠并不坏,周睿洋甚至跟他学了很多的烘焙技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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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几年来,宁陵市变化太大,原先开在居民区旁的面包店已经被一家装修精良的咖啡店取代了,原来烟火气息很浓的居民区也已经变成了一条商业街,高楼林立,大大的荧光屏上的广告周睿洋已经有点儿看不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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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站在那家咖啡店的面前,看着咖啡店的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这个影子很陌生,瘦削的肩有些垮,脸庞轮廓分明,形容透着些倦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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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坐坐吧,新饮品上市,最高八折优惠。”咖啡店的小fú wù生很热情地推开了门冲着周睿洋说道,一股空调的凉风随着咖啡店店门的开启而吹向周睿洋,吹得周睿洋回了神,他冲着那个脸蛋圆圆的fú wù生勉强地笑笑,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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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周睿洋想去自己的叔叔家看看,他知道自己的叔叔早就不住在那里,而是搬回老家去了,但是周睿洋还是想去那里瞧瞧,或许叔叔觉得老家不好,又搬回来了呢,至少,他还能在那里混个住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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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周睿洋看着那一家三口从叔叔原来的小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周睿洋的心里凉了一下。那一家三口看着很幸福,小男孩拽着妈妈的手,经过周睿洋身边的时候,还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周睿洋的裤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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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别闹。”小男孩的妈妈伸手将小男孩乱动的手抓了回来,抬头看着周睿洋说道:“不好意思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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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周睿洋笑笑,他感觉到刚刚那小男孩儿的手指头软软的,很可爱,可爱到周睿洋想冲上去攥一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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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已傍晚,周睿洋还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斜阳跳过白色的云映在厚重的玻璃幕墙上,周睿洋手指夹着一支不知谁放在小区楼道把手上的烟,半张着嘴抬头望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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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不怎么抽烟,只是偶尔陪着老郑抽一抽,老郑吐烟圈儿很厉害,周睿洋一般就是叼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老郑吐烟圈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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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抬头抬得脖子有些酸了,低头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正好瞥见一个小娃从自己的吧嗒吧嗒地向自己跑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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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小娃娃。”周睿洋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叫住了马上就要从自己身边跑过去了的小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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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皱着眉头转身,好奇地看着周睿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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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抓了抓裤子蹲下身,朝着那个小不点儿勾了勾手指,说道:“哥哥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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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那小娃娃转过身面对着周睿洋,背着手向他走来,“什么魔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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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摊开手,“你手里有什么,放在哥哥手上,哥哥能把它变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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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听了周睿洋的话,看了看自己的两手,也没多想就把手里的一块钱纸币放在了周睿洋的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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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你先闭上眼睛。”周睿洋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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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还真听话,让他闭眼睛就闭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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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把手里的一元纸币团了团揣在了裤兜里后,摊着空荡荡的手掌,说道:“好了,睁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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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睁开眼睛看见纸币果然不见了,满脸佩服地看着周睿洋,“哥哥你真厉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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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苦笑,“是吧,不过你要记得,以后陌生人叫你,你不要搭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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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娃娃似懂非懂地应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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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住在哪里?”周睿洋接着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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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栋楼,402。”小娃娃指着身后的一栋楼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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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我记住了,以后给你送圣诞礼物去。”周睿洋站起了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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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呀。”小娃娃的眼睛亮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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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一定去,快回家吧,你爸妈该等急了。”周睿洋催促着小娃娃,看着他又吧嗒吧嗒地跑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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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洋你他妈真不是东西。”周睿洋低头骂了自己一句,掏出兜里那张一块钱的纸币,走近了路边的一家小超市,去寻找他唯一有可能联系上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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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打个diàn hu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