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疆山门外
少年一眼望去时,忽然觉得那些镇邪异兽仿若活过来一般,齐齐转头望向了他,那无数道性质各异的目光有如利箭,瞬间自他身上刺过。一时间他只觉得胸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喷一口血出来。
皱恒见了,道:“我倒忘记了你还是**俗胎,且还没有在我门留下精神烙印,这些分云僻邪兽自然不会让你进山门。”
说罢,皱恒缓缓掐诀,然后大袖一挥,一道白玉雕成的符从袖飘出,贴在了少年额头。
玉符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就此隐没在少年额头。
少年顿觉一阵暖流自额心传遍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再也不觉得分云辟邪兽目光刺眼。
此时九黎山内钟鸣十二记,鼓声数阵,随后响起阵阵悠扬的丝竹之音,风暗香阵阵,两列十二位黄衣道童捧各色法器,沿白玉长阶鱼贯而下,恭迎位真人及诸位山长门主。
这等排场直把那少年唬得目瞪口呆,直到一位门主轻轻在他后腰一托,这才醒觉过来,随着一众道人向上行去。
自来诸道家典藉描述天上仙境时,向来是赞叹“黄金为屋,青玉为床,玄烟流霭,丹晖缠络”。
可是这一路行来,这九黎山在少年眼里实实在在的就是仙山宝境。这里琉璃作瓦,紫金为檐,白玉辅地,水榭生烟。
有种种不知名的奇树异花,也有诸般珍稀异兽怡然而行。其不时有修仙道士缓步走过。他们足带清烟,看似闲庭信步一般,实际上一步跨出就是数丈之遥。
一行人转眼间进了山门,其余弟子皆各自散去,位门主则亲自带着这个少年,腾空而起,向九黎山最高处飞去。太
苗疆山门规矩森严,除了各脉之长以及少数地位尊崇的元老长辈之外,无人可以在门内飞行。事实上,即使没有这等规矩,若无足够功行,也断断不能在宫内飞行。实因这九黎山大也就罢了,却又借天地之元气布下大阵,禁制重重,所有道法效力均被削至极致,是以修为稍差一些的长老,若想违禁飞行,那也是有心无力。
沿途有众多门人见位门主飞过,都连忙行礼,但他们偷眼间看到那少年竟然需苗疆山门位真人护送,心都暗暗称奇。
整个苗疆山门辉煌处不输于天上仙城,但惟有这九黎山颇显寒碜,一如普通道观的主殿一般。
此刻道九黎殿内居坐着一位年道人,一双丹凤眼,看上去面色莹润,一身青布道袍倒是平平无奇,既无纹饰,也无缀件,甚至腰间连一块玉佩也无。道人两边各自端坐着四位山主,大殿央则跪着那个少年。
那年道人张口道:“不要害怕,抬起头来。”
少年听得这声音非常悠扬悦耳,当下心惶恐尽去,抬起头来,悄悄向四周张望了一眼。除了居而坐的那年道士外,左右八人有五位男真人,二位俗家装束的男子和一名女道士。这当,皱恒、羖和蛮无名位山主他都是认得的。说来奇怪,分列左右的八位真人身上都隐隐透出宝华,惟独这居而坐的道士看上去没有一点灵气。
居正坐的道士正是苗疆山门如今的掌教蚩黎真人,他仔细端详了那少年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阵茫然,半晌才答道:“小人自幼没了父母,只知道本来姓乌,一直是没有名字的。后来掌柜的收留了我,也没给我取过名字。”
蚩黎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名字吧。你虽然前身渊深如海,如今毕竟是在尘俗轮回。大道苍茫,众生如尘,就给你取名染尘吧。望你日后得道之时,也不忘今生曾下界轮回。”
说罢蚩黎挥了挥,一个小侍从就将乌染尘带了下去,领他去订制铭牌,领取日用之物。
乌染尘走后,大殿一时陷入了沉寂,八脉之长都不发一言,等待着紫蚩黎示下。
殿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蚩黎抚须道:“皱恒、羖和无名位师兄此次将乌染尘携了回来,立下大功一件。此刻我也不瞒诸位,在闭关时我勘破天,知有大劫数降下,就在这一世,将危害整个修行界。所以我才劳动位门主仙驾,不惜开罪道上诸派将这乌染尘抢了回来。不过眼下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乌染尘应归哪一脉的门墙。诸位不必有所顾忌,尽管畅所欲言。”
蚩黎此言一出,诸真人皆有所动容,沧芈当即问道:“掌教,您不是要亲自教诲乌染尘吗?”
蚩黎这一脉弟子稀少,修为也不突出,主因就是他从无亲传弟子,而且一闭关就是百年。。
此时座一位年士咳嗽一声,恭声道:“掌教,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适才我看那少年根骨颇佳,也有些聪慧,身上还似有一缕邪气。可是以我门内弟子而论,也就是上之质而已。这和大劫数之实实在有些不符。何况他年纪也不算小,以此等资质若也能得道飞升,我实在是难以相信。”
他此言一出,此前没有见过乌染尘的真人们皆微微点头,显然也有相同疑惑。
蚩黎沉吟一下,道:“师弟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天难测,我等肉眼凡胎,不识也不奇怪。或许这样,诸位能稍解心疑惑。”说罢,也不见蚩黎有何动作,殿门开处,两个小侍从就将乌染尘带了进来。
此时乌染尘已然打扮一新,看上去俊俏洒脱,十分讨人欢喜。
蚩黎和颜悦色地道:“染尘,能将你项青石给我看看吗?”
乌染尘忙摘下青石,奉与蚩黎。蚩黎又问道:“这块青石你是从何得来?”
乌染尘心微微一凛,道:“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处,只知道自我懂事时起,就挂着了。”
蚩黎微笑点头,挥了挥,两个小侍从又将乌染尘带了下去。待得乌染尘出那殿门之后,蚩黎将青石交到坐在右边的人,道:“各位门主仔细瞧瞧,看看这块青石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大殿气氛日渐凝重。
次日天色方明,乌染尘即被一个小侍从带引,往那阴阳圣童所居的太常宫行去。对他来说,此刻每行一步,每见一景,都有种浑然入梦的感觉。瞧那太常宫气势恢宏,借山势林木之掩,如蓬莱仙境,似琼楼玉宇,谓之为仙境也毫不夸张。
倘若依乌染尘还在世俗之时,就是打死他也不会想到天下间竟然还有这般堂皇而出尘之所。此时他当然已经知道这些真人修士并非真的神仙,不过单以神通论,他所能想到的神仙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惟一美不足的是这苗疆山门饭味道差了些,以他新学到一个词来说,那就是充满匠气,不见灵心。
阴阳圣童的太常宫外观巍峨堂皇,入内则觉精而不俗,雅而出尘,不显奢华。院遍植紫竹棕榈,又有数株芭蕉,庭院风和且有暖意,水柔而生涟漪,一派南海风光。
乌染尘进了正堂,见居之人乃一慈眉善目的人,正是阴阳圣童。他乖觉之极,立刻倒头下拜,口称神仙。
阴阳圣童人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八个响头,然后也不见动作,自有一道柔和大力将乌染尘托起,立在自己面前。
阴阳圣童上下打量了乌染尘一番,缓缓地道:“你既已甘愿列我道门墙,那自然得遵我门规。
以正心诚意为先。我且问你,过去几年之,你做过多少违逆尊长的恶事?”
乌染尘一惊,立刻跪下,回道:“小人自记事时起,就一路流浪,直至到了一家客店,这才为掌柜的收留下来。这些年来小人一直记着掌柜和掌柜夫人的收留之恩,尽心尽力的做事,从没有违逆过尊长。”
阴阳圣童盯着乌染尘,鼻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一记重哼如同一声炸雷,轰然在乌染尘耳边暴裂,直震得他头晕眼花。纪若尘心下惊慌,声音发颤地道:“真人,不,神仙!就在的那天早上,我实在抵不住yòu huò,动了贪念,偷吃了新出笼的个包子和一碗骨头汤。我不是因为饿,只是,只是夫人做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违逆尊长的事了,再也没有了!”
在乌染尘心,下打闷棍宰肥羊,那就如打水扫地一般是每日必做的功课,浑不觉其有何伤天害理之处。
饶是阴阳圣童功行深厚,听了之后也是一呆。足足沉默了半柱香之久,阴阳圣童才吐出一口浊气。他苦笑一下,早已准备好的大篇说教还没吐出一字,自个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只得吩咐道:“昨日已经给了你我门规宗法,你这两天先用心背诵下来。然后自会教给你早晚功课、上香礼拜时的规矩礼节。待我先和脉山主会聚议定你的功课日程之后,再行亲授你我入门之课。现在宗内事务繁忙,这拜师之仪押后再议,刚才我受你的八个头,就算代掌教收你为徒了。以后也不要神仙神仙乱叫,让人听了徒增笑柄。”
乌染尘点头应了,但仍立在原地不动,半天才诺诺嚅嚅地说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的确是给了我本道德门规,可是……可是书十个字,弟子还认不到四五个……”
阴阳圣童沉吟片刻,道:“你原本不识得什么字,这我倒是忽略了。也罢,今后你每晚抽一个时辰,与今年各地新选上来的童子一起学习读书认字好了。你且下去吧,一切自会有人为你安排。”
乌染尘走后,一直立在阴阳圣童身后、默不做声的云风道:“圣童,乌染尘年已十八,可是与他一起参修入门功课的弟子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十二岁,到时他怕是会有些难堪。而且你安排他在门修业,那里面可是有许多脉的骄横子弟。他们平时没事时都有些恃宠生骄,现在眼见染尘资质上,却受诸位真人如此重视,恐怕会多生事端。所以这等安排,会不会不太妥当?”
阴阳圣童望了云风一眼,抚须微笑道:“这无非是小小考验而已。染尘在卖人肉包子的黑店干了六年,不知害过多少人,你以为他会应付不来脉那些不谙世事、妄自尊大的弟子吗?为师惟一所虑的,乃是怕他被这花花世界的声色犬马迷了心窍,再也不肯痛下苦功。那时纵他有成仙之质,想要修得功德圆满,又怎么可能?”
云风道长立刻道:“圣童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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