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回到地府。一袭红袍的奈何还趴在桥头,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书生样子的望乡吹奏着横笛,笛声永远都没有停过,永远的凄婉哀凉。娇俏可爱的三生坐在三生石上摇晃着脚丫,看见忘川归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忘川静静的坐在三生身旁,聆听着望乡的笛声。忘川河中厉鬼翻腾,怨气翻江倒海。他们四人相识已久,几千年几万年?反正是很久久到能让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大概时间。然而他们互相从未交流过。
红袍女子一直在奈何桥上,所以叫她奈何。书生则在望乡台上,所以称他望乡。三生一直坐在三生石上从未动过,自打忘川从忘川河中爬出来就是这样。他也忘了自己当初为何投入忘川河,只知道自己从此叫作忘川。
忘川这才想起将楚怀安的魂魄置于奈何桥上,楚怀安不受控制的走过奈何桥。奈何一过,前尘往事皆断。
奈何看了眼楚怀安,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继续漫无目的的打量着前方。那片雾蒙蒙的尽头。
忘川很想跟他们说上两句话,哪怕只是打个招呼。可每次想开口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陷入沉寂。仿佛这方世界本该寂静。
唯独望乡的笛声……
“儿啊,你可一定要争气考个状元郎回来,莫教你大伯那帮人瞧不起你。”谢顶的老妇人衣着寒酸,却将家里唯一的好布给儿子做了衣衫。细心的理清每一处褶皱,老妇人眼里升起不舍,“这一去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莫受了委屈。”
“放心吧娘,儿子这么大了,都知晓的。”孟尝握住妇人的手,笑着说道。那笑容充满了阳光。
“儿子有出息了,娘也跟着沾光。为娘还要享儿孙福呢!”妇人笑着说道。
孟尝笑着挥手跟母亲告别,妇人笑着看孟尝离去,眼泪却忍不住的滚落。
孟尝落了第,落魄的走在京城的街头。自觉无颜回乡见母亲,便在京城找了个抄写的活计,打算来年再战。
可一同kǎo shì的同窗告知孟尝,中了状元的文章是他写的,只是卷子被人改名换姓了。
得知真相的孟尝屡次去县衙告状不被理会,甚至在一天夜里被人暗中打折了一条腿。拖着鲜血淋漓的断腿,孟尝哭天抢地,嘶哑的声音喊着冤屈。
然而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实力。
没有人在乎孟尝,哪怕冻死在了这个京城的衙门口。在远乡的孟母得知了儿子的噩耗,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孟母四处打听之下得知了儿子的死因。又把自家那破房子卖了,换了十几文钱,托写字先生写了份状纸。于是带着这份状纸的孟母,不眠不休的走了十里路,来到紫禁城。一言不发的握着状纸,一头撞死在了紫禁城门。
在无人得见的阴暗角落,孟尝的鬼魂看着母亲的尸体被守门士兵丢弃在乱葬岗,手上的状纸至始至终没有人打开。
孟尝走过奈何桥的时候,奈何曾看了他一眼,默然叹息。孟尝站在望乡台上,回首过往,轻声低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欲恐迟迟归……”
孟尝凭空抓出一杆笛子,从此笛音绕梁,不眠不休。
忘川从望乡身上收回目光,迟疑了下,轻轻伸出手握住了三生的小手。三生诧异的看着他,二人目光接触,随即露出笑意。无非情爱,不过淡淡温暖。
望乡来的比忘川早,可他从未在忘川河中见过自己母亲。他也出不了望乡台,唯有每日笛声相伴。
忘川是四个人中,唯一可以踏出幽冥的人。每次忘川打算出去,望乡总会看着他,目光中欲有所求。
忘川河是洗净执念的地方,望乡始终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没有了执念。忘川是仁慈的,忘川河洗净执念的过程万分痛苦,所以他去拘鬼魂的时候,都会尽量去满足对方的心愿,消除执念让其自行散去。有功德傍身的鬼魂,则带回幽冥,让其走过奈何桥,转世为人。
松开手中的温玉,忘川起身。三生看向他,忘川温和的笑笑。三生了然,目光投进了忘川河翻滚的河水。
忘川hé píng时一样打算走去幽冥,一袭红袍却突兀的映入眼帘。在忘川震惊中,迈出了幽冥——奈何。
奈何清冷的看了一眼忘川,消失在出口。忘川赶紧跟了上去。
奈何极美,精致的面容如牡丹花开。身量苗条,体态玲珑。又着一身红,美的仿佛炽烈的艳阳,纵情燃烧。
“你可以出幽冥?”忘川刚出来,就忙不迭的问了句废话。
“……”奈何看着忘川,犹豫了下才说道,“是啊,一直可以。”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
“那今日为何想起出来了?”忘川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但是心底有太多疑问,只好按捺住尴尬,斟酌着问题说话。
“他转世了,我来寻他。”奈何说完就不再理会忘川,自顾自的走了。若非共守幽冥悠悠岁月,奈何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理他,回答两个问题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她有些心急。
忘川没有选择跟上去,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尽管很好奇,但既然别人不想要他插手,他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奈何站在一户普通人家的窗口,眼神温柔的看着妇人躺在床上逗弄身旁的婴孩。
“弘彦……”
夏颖从床榻上撑起身子,丫鬟眼疾手快过来搀扶,心疼的说道:“夫人,您都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这才喝了安神汤好不容易才睡下,盏茶功夫不到就醒了,这样下去,这人啊怎么吃得消呢。”
“相公回府了么?”夏颖说道。
“回来了不还是去了那狐媚子那儿。要我说大人也真是的,明明夫人才是正室,却一颗心被那狐媚子迷得七荤八素。”丫鬟不满的说道。
“锦绣,慎言。”夏颖责怪的说道,可眼中却也被丫鬟说的泛起忧伤。
“罢了,替我更衣。”夏颖说道,从床榻上起来,让丫鬟服侍着换好衣服。然后到梳妆台前化了个淡妆。
夏颖就是生前的奈何。此时的她年芳20,而侧室的苏仙儿才刚刚及笄,那肌肤嫩的能掐出水来,怎如自己年老朱黄。
怪不得大人变心。这新人胜旧人,在哪儿不是一样?恨只恨君心硬似铁,妾身命薄如纸。
夏颖绝美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哀怨。正想着,丫鬟突然兴高采烈的跑进来,对夏颖说道:“夫人,老爷来了。”
夏颖脸上立刻划过惊喜,急忙起身迎周禾进来。
周禾坐在桌前,喝了口凉茶。犹豫了一下,才斟酌道:“夫人……陛下下旨,要你入宫侍奉。圣命难违,为夫……”
“……臣妾虽不曾饱读诗书,但也知道一女不侍二夫……相公怎可如此待我?”夏颖脸上泪水划过,“……臣妾就这么惹相公厌憎?”
“当然不是,是圣上不知道在哪儿听人说起你如花美眷,便向我开口要你。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周禾也有些着急。
“臣妾宁死不从……”夏颖凄厉道。
“夫人,违旨不尊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夫人万莫冲动。”周禾见夏颖还是哭哭啼啼的样子,自己说什么都不再答应,也恼了,大喝道:“你就算死,也给我死在宫里!违旨不尊到时候抄家灭族,你就是你夏家的罪人!好好想想你的爹娘!”
周禾甩袖而去,留下绝望的夏颖。
夏颖久居深闺皇上自然不可能知道夏颖的相貌,这一切都是侧室的功劳。是她托她哥哥向皇帝进言的,当今皇帝好色如命,尤其喜好人妻,在得知礼部尚书周禾妻子夏颖有天仙之姿的时候,果断召来礼部尚书,要他把妻子送进宫里来,并许诺封他为子爵世袭罔替。
夏颖送进宫的时候被下了药,等她醒来发现枕边人是当今圣上的时候,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皇帝欣喜于她绝世的姿色,对她是百般宠爱,有求必应。然而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时之间。
夏颖着一袭红裙,一双丹凤眼描的细致修长。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吹弹可破。不同以往,现在的夏颖的美丽仿佛骄阳,燃烧着为数不多的青春。
夏颖现在是皇贵妃,然而这个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皇贵妃。数十位皇贵妃,真正如大白菜般不值钱。夏颖想笑,唇上擦好了胭脂,搭着锦绣的手,就去了凤梧殿给皇后请安。
皇后没有多大架子,因为她知道她的位置是不变的。皇上喜新厌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膝下有子,还是嫡长子,母凭子贵下,她何苦再去为难这帮苦命女子。
哪怕同为女子,皇后也不得不惊羡夏颖的容貌,真是如同仙女下凡。
夏颖也没有争宠的心思,她只想静静的做个měi nǚ子,只负责貌美如花。
皇子弘彦有次向皇后请完安后,瞧见了在御花园赏花的夏颖,从此心心念念的都是她,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皇帝年50,驾崩后太子弘彦登基,年18。夏颖此时25。
弘彦登基后强迫夏颖假死,改名为夏莹欣后立为贵妃。夏颖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伺候了老子又伺候儿子,真是下贱呢。
“……”弘彦起床亲手为夏颖穿好衣物,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强迫自己不去看夏颖那漠然的眼神。弘彦温柔的说道:“我去上朝了,记得吃早膳。”
夏颖始终对弘彦不假辞色。甚至巴不得这人处死自己。
下朝后弘彦来到夏颖寝殿,先问过锦绣夏颖心情怎么样。得知不佳后,皱着眉头进去,被扫地出门也无可奈何,反而叮嘱锦绣照顾好娘娘。
朝堂上大臣纷纷谏言,劝弘彦选秀。毕竟皇家传宗接代,乃是重中之重,万不可因女色误国。弘彦力排众议,强势否决。
直到弘彦30岁,夏颖37岁那年。夏颖为弘彦产下一男一女。弘彦不顾大臣反对,执意立夏颖为皇后。偌大后官,专宠她一人。
也没个人和她争宠,日子过得极清净。
商国来犯,楚国失守。弘彦抱着夏颖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对夏颖温柔的说道:“此生不悔爱你一场。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但我希望你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
“你说……”夏颖握住了弘彦的手。
“我已服毒,在我闭眼后你再离开,好吗?”弘彦将夏颖耳边秀发拢到耳后,轻声说道。
他从未在夏颖面前自称过朕。
夏颖与弘彦十指相握,轻轻一吻,在浓情蜜意的相视中,同时合上了双眼。
“臣妾今生断不会爱你,但来世,望再与君相知相守。”
商国大军进皇宫的时候看见弘彦和夏颖紧紧相拥,死的很安详。商君皱着眉头看着,偏过头问国师,是否能将这个女子救活。
驼背国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以。但是需要每日服用女子心头血。”
“救活她。”商君哈哈大笑拍了拍驼背肩膀,“如此人间绝色,怎能不归寡人所有?”
夏颖再次醒来时,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周围尽是女子尸体,心口还汩汩的溢着鲜血。
“王!那姑娘醒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嗯。干得好。”商君虎背熊腰的走进来,嘴角噙着笑意,眼神里充满了**。
夏颖从未被这么**裸的直视过。
“美人,莫慌。”商君抬起夏颖下巴,毫不犹豫的亲下去,大嘴吻在小嘴上,不知满足的索取着。
夏颖使尽力气才推开他,“你是何人?弘彦呢?”
商君被推开也没生气,整了整衣冠,“我乃商国大王,熊嚯。小美人,如今这天下是本王的天下,听说你侍候楚国两代皇帝侍候的舒舒服服的,如今也来侍候我吧?”
“你还没回答我,弘彦呢?”夏颖眼神凌厉。
“谁知道呢?不过你若是肯安心侍候我,就是告诉你也无妨。”熊嚯挥手,驼背国师自觉离开。
熊嚯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戏谑的看着夏颖,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
夏颖倒是想守身如玉,然而辗转的嫁人,自己早已经和贞洁没有半点关系了,又担忧弘彦。夏颖选择了服从,却被熊嚯折腾了个半死,昏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偌大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裸着身子。尸体都被清理干净了。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当着众多的尸体面和万全不认识的熊嚯**了一番。
自己真是下贱呢。夏颖在床头找到衣衫,穿戴好后,打算去寻熊嚯。
“就是这个女子?”
“真是个狐媚子,一看就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
侍女们喋喋私语。
夏颖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现在她一心就只装着弘彦。然而到哪里去寻熊嚯呢,夏颖没法,又钻进了屋子。只得等熊嚯来寻她。
“将弘彦小崽子的魂,给我灭了。”熊嚯看着驼背国师,笑着问道,“能做到吗?”
“……不能”驼背国师眼里阴暗一闪而过。弘彦再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是有大功德的人。灭了他的魂,那驼背国师怕是生生世世都别想做人了。
“那就将他的魂给本王弄得越惨越好。”熊嚯不满的说道。
“是。”
驼背国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决定给弘彦下一个只能活到12岁的诅咒,诅咒下完,就放其离开了。
弘彦迷迷糊糊的就去转世了。
夏颖心底知道弘彦怕是死了,只是不愿相信,她宁愿蒙蔽自己去相信熊嚯也将弘彦救活。毕竟但凡能活着在一起,谁会去想死后的虚无缥缈。
黄昏的时候熊嚯来了。夏颖其实很好奇,一国之君会缺女人?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熊嚯捏住夏颖精致的下巴,笑着说道:“美人,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还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有意义吗?”
“弘彦……”夏颖被捏住了下巴,说话支支吾吾的,“弘彦在哪儿!”
“当然是魂飞魄散了。”熊嚯将夏颖甩开,“对待敌人,本王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本王从来不跟不情愿的女子欢好,自己好好想清楚!明天我再来。”
夏颖痴痴一笑,“魂飞魄散?就算是变成灰了,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夏颖上吊自尽了,这次再也救不回来。
夏颖着一袭红裙,炽烈如骄阳,寻找弘彦的魂魄,生生世世不入轮回。忘川称她奈何。
奈何在悠悠岁月中,寻到过很多次弘彦。但每次,都只能看着他在12岁身陨,痛心疾首。然而纵使弘彦活下去又能怎样,始终阴阳相隔。
幽冥有个主人,只有奈何曾经见到一次。是他给了奈何找到弘彦的方法,但奈何知道这个人,不是好人。之所以帮她,无他,只是觉得好玩。
奈何又守了弘彦12年,才回到奈何桥。
她是属于奈何桥的,不然幽冥太过单调。这是幽冥之主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