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p>
处理完六贼,新皇帝颁布了诏书,要仿效真宗陛下故事,御驾亲征,迎战金寇!诏旨中说:“事非获已,师实有名,已戒六师,躬行天讨。”对于抗战似乎表现出相当大的决心。</p>
这真是振奋人心啊,当时皇上和宰执们在殿内议事,李纲就站在议事大殿之外,静静地听着。按照宋朝惯例,能在这个时候和皇帝在一起的,都是宰执大臣,李纲还没有上殿议事的资格。</p>
李纲在外面等了很久,宰执们一直没有出来。直觉告诉他,里边一定发生了争执。果然一个相熟的太监悄悄告诉他:大殿里刚刚已经通过了一个决议。皇帝不亲征了,皇帝要立即出城逃跑,到襄(今湖北襄樊)、邓(今河南邓州市)去避难。</p>
朝令夕改,食言而肥!这还不如没有下达亲征的诏书,可想而知,外面的军队百姓一但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样灰心丧气。肯定是一窝蜂往城外涌,跑得比皇帝还要快,真要到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晚了。</p>
李纲立即上殿,往里闯,结果被卫士们挡住:别乱来,要守规矩。李纲火了,这都到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标准的滚汤泡老鼠,一窝都要死,还讲什么规矩?</p>
他闯进去了,见着了高高在上的宰执大臣们。李纲先是按捺住性子,对赵桓讲大道理:“陛下,您父皇把社稷交托给您,你一走了之,这合适吗?”</p>
李纲就是李纲,开口第一句话就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赵桓真没话可说了。这时丞相白时中跳了出来,喝道:“李纲,你觉得京城能守得住吗?”</p>
李纲正色道:“丞相何出此言?普天之下的城池,有哪一座能比得上京城更坚固?如果京城守不住,还有哪座城池能守得住?况且京城乃宗庙、社稷、百官、万民之所在,舍弃京城,到哪里可以安身立足?只要激励将士,团结民心,东京又岂有不能守住之理?”</p>
大殿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p>
白时中气急大叫:“李纲,你你你这是陷皇上于险地,你这是邀买人心,大逆不道!”</p>
李纲反问:“请问丞相,现在金军临近京师,这时出逃,能跑得过金军的骑兵快马吗?这叫不叫陷皇上于险地?叫不叫大逆不道?”</p>
白时中立时语塞,赵桓这才问道:“李爱卿之意可当如何?”</p>
李纲语意坚决:“今日之计,当整厉兵马,誓师出战,团结民心,坚守都城,等勤王之师到达,一同破敌。”</p>
赵桓环顾众宰执,问:“既如此,谁可担此守城大任?”</p>
白时中等人却如木雕泥塑一般,人人装聋作哑默不作声。</p>
李纲气愤之极,都什么时候了,娃子快掉进井里了,金兵朝发夕至,看看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时间真是一刻千金,这些顶级高官还在这里扯皮推诿,简直就是在杀时间啊。李纲忿然道:“朝廷平日里以高爵厚禄养大臣,是为了用他们于国家有难之时。今日大敌当前,白时中、李邦彦身为宰相,虽为书生,不知兵战,但也义不容辞。”</p>
白时中按捺不住一下子爆炸了,他觉得李纲实在是在**裸地杀他,这是陷害,是不讲道理!于是他非常愤慨地反问:“书生带兵?莫非你李纲也能领兵出战?”</p>
孰不知李纲正在这儿等着他呢,这句话正中李纲下怀,他当然敢出战。李纲义正辞严:“如果陛下不以李纲为懦弱,命臣统领守军,李纲自当竭心尽力,以死报国。只是李纲官卑人微,恐不能镇服士卒。”</p>
赵桓当即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东京留守,赐给官服袍带。李纲就在殿上换上官服,对赵桓说:“国难当头,臣不敢辞!”</p>
就这样,李纲被封为尚书右丞,相当于副宰相,在金军马上临城的紧要关头迈进了帝国宰执的行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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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半天,到午饭时间了。赵桓心神不定,不放宰执们出宫。大家吃完午饭后再聚到一起。这时候李纲发现又有点不对头,忐忑中,他给钦宗讲了个故事,故事就是唐朝的安史之乱。</p>
李纲说:“当年安史之乱中,唐明皇李隆基最大的失误,就是一听说潼关失守,立即放弃长安,入蜀以避敌锋。大唐宗社朝廷碎于贼手,用累年之功仅能勉强恢复。唐明皇的失策正在于不能坚守京城,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即位,举国期盼。四方勤王之师,不日将云集于此,敌骑必不能久留。如果弃城而去,车驾一出,都城就势必大乱。臣虽留守,无济于事!宗庙朝廷,将毁于兵火;苍生黎民,将惨遭涂炭;京城宫殿,将玉石俱焚。恳请陛下三思!”</p>
归根结底一句话,当此时,只看君王有没有直面敌人坐守孤城的胆气。如果有,那么天下臣民们就会相应的勇气倍增;如果没有,君王大臣都逃跑,小民们为什么要拼命?</p>
赵桓默默地听着,没等回答,突然间有个内侍跑了进来报告——“皇后、国公已经启程,出宫很远了。”</p>
那是赵桓的皇后、儿子,居然把丈夫、父亲扔在后边,自己谁也不通知,悄悄地逃出都城,跑出去很远了。赵桓立即就跳了起来,他又慌又急,对李纲等人说,你们不必再挽留了,朕已决意出京到陕西去,到那里招集西军收复都城,绝不能再留在这里。</p>
……果然,怕着什么偏来什么,李纲只能跪倒,声泪俱下,继续给皇帝分析后果——如果您逃了,哪怕把都城交给我,谁能听我的命令?纵然听令,精兵不是外出,就是跟您逃跑,都城用什么来守卫?如果京城陷落了,以金军的残暴,几天之内,京城就会残破到燕云十六州的地步,那时您再回来收复,还有什么意义?</p>
赵桓犹豫,李纲说的都是实情。赵桓又一次安静下来,他提笔写了两个字:“可回。”押上御印,交给内侍,让他们追上皇后,国公,都召他们回来。</p>
皇帝不逃了。这时是公元1126年正月初三日的下午。</p>
到了晚上,赵桓又变卦了。因为皇后、国公继续跑,根本不听他的命令。这直接打击了他的信心,连夜下旨给宰执大臣们,告诉他们自己在明天凌晨时分出发,国家托付给李纲,让他当东京留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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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接到命令时已经是深夜,天亮时李纲上朝,道路上又纷纷传言:官家将驾出西城。李纲无暇细问,拍马径往大内。这时宫门口果然是一片逃难的景象,许多神色仓皇的宫人从内廷侧门出来,身上的衣服单薄凌乱,显然是临时得到的命令,来不及梳妆一番,就奔出来了。她们手里只带一个包袱和一卷被褥寝具,没头苍蝇一样往来乱窜,不知道要听谁的话,往哪儿走才好。还有一排排的卫兵、内侍在搬运箱笼行李;几乎整个皇宫都在大搬家。另有更多的禁军卫士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披甲执械,整装待发,乘舆也已经放在道旁。李纲拦住几个宫人,问他们:“官家可曾出宫?”他们也同样弄不清楚,回答得莫衷一是,有的说官家早已出官,有的说还留在宫里。李纲气晕了,一时束手无策,急得在宫门口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这时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年轻英挺的幕僚。</p>
这个年轻幕僚名叫张原,福建永泰人,本为陈留县丞,其时正好在李纲府上公干。金兵逼近京城,李纲召集幕僚商量对策,张原正好与会旁听。李纲的幕僚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护驾南走避开金兵锋芒,一派主张坚守汴京等待各地勤王。双方争执不下,李纲问张原之意。张原慷慨陈词,坚决主张抵抗:“汴京一旦放弃,军心民心将不可收拾。而且大宋一向以帝京为中心部署军力,也就是说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坚固的堡垒都在汴京,如果汴京陷落,我们将无险可守。” </p>
一幕僚说:“我们还有长江天险。”</p>
张原反问道:“请问自古以来退往江南的政权,有哪个曾经北伐成功?退往江南就意味着放弃中原大好河山。”</p>
李纲点头赞许。这时宋徽宗已经匆匆出走,白时中、李邦彦等大臣也想奉宋钦宗南逃。李纲挺身而出阻挠,宋钦宗无奈决定留京坚守,并升李纲为尚书右丞。李纲随即正式聘请张原为幕僚。</p>
张原道:“大人莫慌,禁军未必愿意南巡,不信您问他们?”</p>
李纲问:“你怎么知道?”</p>
张原道:“我不知道,请大人亲自询问便是。”</p>
李纲登上城楼,大声问禁军将士:“汴梁是我大宋神京,如果我们放弃汴梁,那就等于宣告大宋灭亡。俺李纲受官家之命,坚守京城,誓与此城共存亡,一息尚存,寸步不移。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尔等食朝廷之禄,忠国家之事,愿意跟我死守汴梁,还是愿意跟随陛下向南逃亡?”</p>
这句话问在了点子上,禁卫军都是京城人,家里老小都在城里,抛家弃业的谁愿意?禁军右班殿直贺俦首先攘臂大呼:“吾等愿意死守京城,与京都共存亡!”</p>
禁军齐声高呼:“我们愿意死守汴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p>
李纲的眼泪流下来了,他嘶声喝道:“你们说什么?我没听清。”</p>
城楼下吼声如雷,直冲云天:“我等愿意死守京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p>
李纲热泪涌流,哽咽无语,用手拍了拍张原的肩膀,走下城楼,大步走进了皇宫大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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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宗不等李纲说话,便道:“李爱卿,朕已封你为东京留守,把京城就托付给爱卿你了。”李纲急道:“皇上刚说留下,怎么现在又要走了?”钦宗凄然道:“不走不行了,刚才斥候来报,金人已全部过河,三日之内就能兵临京都。”李纲奏道:“皇上,现在六军的父母妻子均在京城,全军将士均愿死守,京城已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皇上尽可放心。再说皇上御驾西行,万一走散,皇上靠谁保护?xiàn jīn兵业已逼近,得知皇上出宫,定知车驾不远,快马急追,到那时既无城池可挡,又无援军相救,皇上如何抵挡金人?”</p>
钦宗一听,情知李纲所言非虚,一时面色惨白,几乎要一跤跌倒在地。他明白,金军铁骑迅如疾风,现在要走,实在是有点太晚了,只好点点头下决心道:“好,朕决定不走了。”李纲大喜,走到了宰执大臣们面前,说了句话——“陛下之意已定,敢有异议者斩!”</p>
这时外面禁卫们的呼喊声还没停息。李纲料准了这班宰执大臣都是欺软怕硬的无耻废物,没胆子敢跟自己叫板。事实也正是这样,见到身边的禁卫瞬间反抗,不仅是宰执们,连赵桓都傻了。他由着李纲摆布,先是对禁卫们亲口宣布不逃了,这换来了更加巨大的欢呼。</p>
接着,李纲带着赵桓登上了宣德门城楼,命令文武百官士卒将士都聚在楼下,他和吴敏在片刻之间草拟出一份圣旨,上面写的就是对金军开战的宣言。他站在城头上大声宣读,每读一句,都换来了一声士兵们的承诺,士气激发起来了。</p>
李纲这个东京留守,还没有对来犯的金军一矢相加,却先拼尽吃奶的气力与群臣的阴谋诡计斗,与官家的反复无常斗,总算取得了官家的首肯。而金兵却不会坐等时间,眼下正排山倒海,大刀阔斧杀奔京都而来,距离东京也不过只有两、三日的路程,好险呀!形势间不容发,而东京城的守备器械还完全没有准备。</p>
李纲立即着手置办守城器械,修缮楼橹,在城墙外遍挂毡幕,悬垂檑木,在城上安装砲座和床子弩,搬运燎炬、火油备于城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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