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小店，人声鼎沸，拥挤纷乱。一些空掉的坛坛盘盘散乱的堆放在桌面上来不及收走，更有很多琐碎酒瓶被随意丢在地面上，杂乱无章。热气、湿气，还有那一些糟糕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配合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人倍觉烦乱不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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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家店里却依旧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进出的人人络绎不绝。食客、酒客茶余饭后大声的交谈着，毫无顾忌地说笑着。在这里，酒桌之上，坐在这里的人，他们不再有身份、实力、人脉、钱财、势力的限制，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一瓶酒入肠，劲头上脑，人人无不把酒言欢，相识、不识，有何区别呢？在这里，满足一些需求，都谈不上吧。所有人为了的，仅仅是“尽兴”二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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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靖析无视了周遭那吵人的声音——倒不如说，那些根本没有让他在意。雨梦清坐在他的对面，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膀披散下来，就像黑亮柔顺的波涛。而他的目光，好似在注视着对面的女子，又好似，注视的是唇边的酒杯。有些苍白的双唇，一小口一小口的，轻轻啜饮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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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的很慢，几乎看不到杯中的酒在减少，可他依旧在喝着酒，喉咙上下缓慢滑动，呈现一种规律的节奏。他像是不忍一次把它全部喝光，又像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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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擅长等待，这对于他，更是一种必备的技能，而且是在无数的对战中，摸索出来的技能。一些时候，你只需要比对方更快；可另一些时候，先出手的却不可以是自己。那时，如果看不到对手露出破绽，那么所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的等待着，直到最恰当的机会出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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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在不是在战斗中，但他还是选择了等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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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他选择的地点，是他拉着女子寻找的谈话地点。在一路上二人都未发一言，不管他带着走向了何处，雨梦清都没有任何的异议。所以丁靖析就寻到了这里，在任何一处城镇内他都最容易找到的地方——小镇中心的酒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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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一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现在丁靖析自己也发现了，这里很不适合交谈。如果是周围的那些酒客，这里算是最好不过的地方。既可以畅所欲言，又能够认识很多相同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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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丁靖析他们，既不需要畅所欲言，更不需要结交他人。他们需要的，只是找一个地方，静静地交谈，说一些只有他们才明白的事情，再说一些这段时间彼此都不知道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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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天地之间，对于二人来说，只有彼此，才是真正值得这样交谈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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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的地方，并不好。”雨梦清的话语，在此时传来。声音如山间清流一般纯澈清冽，还带着那一丝细雨的柔弱。只是没有想到，沉默了那么久的第一句话，居然只是说丁靖析的失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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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反差之间，倒是有一些奇异的异样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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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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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有些柔弱的声音，从自己对面传来，丁靖析握杯的右手，也停了下来，慢慢的放回了桌子上。看到她缓缓抬起了的头，自己墨黑的双眼，再次对上了那双，充满灵秀的眼眸。深邃的眼中，水波纹一般向外荡漾着，眸子里缓缓浮现着独特的光泽。失了血色的双唇，微微紧闭。修长的双眉，向外略略扩展，舒展成一个独特的弧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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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林间的翠鸟，在心情愉悦的时候，也会张开自己的翅膀，迎风高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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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无恙。”他轻轻的道。声音虽然依旧平淡，却不再毫无温度。如春雨虽细微偏冷，但暖意暗藏，润物无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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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瘦了。”雨梦清怔怔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柔弱的声音慢慢地道：“我们分开了那么久，但我还记得你离开前最终的模样。和那时比，现在你又消瘦了很多，甚至比第一次见到你时，显得更加瘦弱。看样子这几年过去了，你过得要比之前，还要不好。而且，”说着，她又看了看丁靖析那双黑色的眼睛。漆黑如墨的双瞳，深邃的不可见底。见到如此，她的心中，都在隐隐发痛。“现在你的眼睛，真的就像深渊一样了。还记得我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吗？只有经历过无法形容的痛苦的人，他们的双眼，才会彻底藏住内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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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靖析，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她，望着经年之后，再次相遇的她，眼眸中，如深海涟漪的波纹缓缓荡开，只是让人觉得难易度量。身体慢慢直立了些许，而他右手中的杯子，在不断的颤抖。越来越快的频率，“咔”杯子上出现了一道难以目视的裂纹。而也在此时，他的手，陡然停住再次回复了平静——整个人，也回复了平静之中。整个人也重新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嘴唇微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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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事情，既然过去，也不必在意。”他，并不想再谈论这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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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在一起的那两年呢？”雨梦清直视着他，眼光中有着不容分说的坚定：“你和我还有我父亲在一起生活的那两年，对你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也都无关紧要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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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靖析再次沉默了，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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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也是如此，他远不及雨梦清唇齿伶俐，常常都是她用话语堵住了自己的嘴，最后无言以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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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过去就已经习惯了，只是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这种情况，心中自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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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隔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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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儿”他只是说出了这句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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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再之后他就不清楚怎么接下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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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这个称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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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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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承诺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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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有忘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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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这么多年，从没有想去看我，在你不辞而别之后。”雨梦清的这句话，已有些冰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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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流逝，悄然加快了。周围的人，川流不息，都如匆匆过客，注意不到二人，和他们不会发生一点交集。换句话来说，他们，似乎才是多余的、不该存在于此的，在这个小小酒馆中，独立世外的存在。丁靖析的头，慢慢低下。他竟然不敢和她对视。为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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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一根弦，被轻轻触动了，回归了它应有的位置。就好像一架琴上的弦，重新被调配了回去，等待奏出，最美的乐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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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原本，那是他故意弄乱的弦，是他不愿让各弦之间产生任何交集，所刻意忽视的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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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而不敢和她对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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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似乎不适交谈。”他再次抬起头来，却说了这么一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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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雨梦清心中有些不满，她知道这是他在转移话题，还是很笨拙的方法。可是自己是说不出来什么的，他已经起身，向着门外走去，一如既往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给别人询问的余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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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风清凉，一道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虽然外面也有行人来往，但远不及室内人声鼎沸。新鲜的空气，清晰的夜空，让人倍感清爽。方才，整个空间都是和他们毫无交集的，现在，则像是在欢迎着他们，等待着他们融入这宁静黑夜之中。丁靖析走出，雨梦清亦跟随。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而一念及此，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难道真的明白过他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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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现在她也不明白，当初他为何要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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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从没解释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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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没有再说什么。一路上偶有行人对他们投来目光，也只是惊奇他们身上都带着wǔ qì，且看他们举止不凡、气度难测，很快也都能猜到他们的身份，是以虽心有好奇，却无人上前询问。丁靖析不顾其它，视线只是看着前方，不急不慢地走着。雨梦清的视线，看着的也是前方，是他的背影。纤细的背脊背着修长的黑剑，不再像少时那样不成比例，但仍旧有些突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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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把剑”雨梦清忽然在想，“他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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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一生，就是在不断的选择道路。”他忽然停了下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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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梦清也停了下来，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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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选择，让我们相遇；今天的选择，我们又重逢。可我也曾经，抛弃过自己选择的路。”丁靖析没有转身，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这些，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雨梦清觉得这些话的口吻有些耳熟，因为当年她父亲在给他们讲一些道理的时候，就是这一副样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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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抛弃了原有的道路，自己可能会感到迷茫；而更重要的，是在身后和自己相关的人，也就找不到了你的方向，就此失之交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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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们那样？”雨梦清有些理解了他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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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依旧想找到我抛却的那一条路，现在，也不要离开我所走的方向。”丁靖析墨黑的双眼，和她对视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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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刚才，我就一直在跟着你啊。”雨梦清轻轻地说着，双眼纯澈的，如涌动的水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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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的意思，回令旁人费解，但他们彼此，都可以清晰的明白。雨梦清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也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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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还可以相信我，那么现在，就请不要离开我。</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