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第三日时，实在安不下心来的陈氏竟是领了两个孙女亲自过来坐镇。</p>
面上看上去，陈氏比一年前要苍老了不少，她在看到昏迷不醒的姜临秋之时，眸中就已然带了泪光。</p>
陈氏持着拐杖快步行到榻前，握了姜临秋的手，抽搐着声：“临秋这丫头怎生得这样苦命？早早失了娘亲不说，还身在临国候府这等虎穴之中，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门好姻缘，竟还摊上了这样的事……”</p>
听了陈氏这么一番话，屋中的一众人也不禁跟着小声抽噎了起来，还是李冉竹忍了泪意上前安慰着她：“祖母，未来表妹夫待表妹那可是极好的，日后表妹只怕还不知该是如何快活呢。”</p>
陈氏轻轻抚着姜临秋的秀发，眸中带了一抹柔意：“也不知临秋丫头何时才能够醒来。”</p>
闻言，墨儿的眸子带了一抹亮光，她上前几步，提唇与陈氏道：“李老夫人，陈神医曾告知奴婢，xiǎo jiě中的这毒唤作合欢毒。”</p>
陈华寅只肯告知她与苏梦甜，姜临秋所中之毒的毒名，却不肯告知她们这毒解法，只说要她们莫要管这遭闲事。</p>
可如今中毒躺着昏迷不醒的人乃是与她从小一道长大的xiǎo jiě，她怎么可能像陈华寅说得那样不管？</p>
她想着陈氏年轻时常常与李老太爷出去游历，见识定然是非她们能够比拟，说不准她能够知晓这毒的解法。</p>
但此时的墨儿却不知晓，她无意一语，竟埋下了那样的因……</p>
听了‘合欢毒’这一名，屋中人的面色尽是不一。</p>
李冉竹与李槿兰尚未成亲，听了这毒名，自然是羞得红了脸，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p>
而陈氏则是瞪大了眸子，面上尽是诧异，喃喃着道：“合欢毒？合欢毒……”她的脸上有几分失魂落魄。</p>
见她如此反应，墨儿的眸中带了抹希翼，眼睛不闪地盯着陈氏。</p>
而张嬷嬷连忙就行到了陈氏的跟前，急切出声道：“老夫人怎么了？莫非是因担心表xiǎo jiě旧疾发作？”</p>
闻言，陈氏这才回过了神来，她颇带深意地望了一眼墨儿后，提唇冲着张嬷嬷道：“无妨，只是觉着这毒的名字略微有几分耳熟罢了。”</p>
就在墨儿要开口之时，她的话音一顿，语间已然带了些许悲凉之意，竟是道了一句叫在场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这都是命啊……但还望她不像她娘亲那般看错人，三殿下万万是要真心疼她的人，若不然……”她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就噤了声。</p>
她也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提了声：“除了张嬷嬷之外的人都出去吧，我有事要与张嬷嬷交代。”这话的语气里头带了几分气势。</p>
李冉竹与李槿兰虽是关心姜临秋，但却绕不过平日里头陈氏在她们心头留下的形象太过可怕，自然是乖巧地退了出去。</p>
而墨儿倒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沁儿连扯带拽地拖了下去，而凝儿深深望了眼陈氏的背影后，也跟着一道走了出去，且还在最后替陈氏将门关了严实。</p>
待到人都已然退下，陈氏望着姜临秋那张酷肖李如彤的脸，她的脸色也变得越发沉重。</p>
她眼前浮现的，是从前李如彤尚在闺阁时在她跟前的音容笑貌，以及从前说要永生陪伴着她与父亲的稚语。</p>
转瞬之间，李如彤与那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是历历在目，而后来发生的那一件件的事，也是叫她痛彻心扉，那次昏迷清醒过后……她从前那样开朗的女儿，竟是再也没有展开过笑颜。</p>
想到这一切的原因，陈氏更是恨得直要喘不过气来。</p>
“你们母女二人，不论外貌还是性情皆是像了个全，如今……就是连看人的眼光也是一样了么？”陈氏的眼神中带了一抹怜惜，眉头也微微地蹙了起，哀叹着道：“那日，你外祖父千叮万嘱莫要重蹈了你娘亲的覆辙，你到底是没有将这话听进去。”</p>
她的目光并不在姜临秋的身上停留，反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姜临秋的各处，心中的感慨之意越发浓了些：“周国特有的合欢毒，从前是如彤，现在则是轮到了你，都是在这毒上栽了根头……但愿三殿下是个真心疼你的。”</p>
兴许是因为唯一留在屋子里头的张嬷嬷乃是自个儿人，又知晓当年的一切，而姜临秋如今又是昏迷不醒，陈氏说起话来也不再顾忌：“阿溪，你说这是不是命？我开始以为姜末天乃是个老实憨厚的，哪怕临秋非他亲生女儿，可他再娶如彤之前，是许了重诺必然会对如彤她们母女二人掏心掏肺的好。”</p>
她的面上带了一抹恼怒，道：“我们李家这些年待他也不薄，可他又是如何待如彤，又是如何待临秋？当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p>
陈氏说着，气上心头，重重拍了一下梨花木所制的床板。</p>
而张嬷嬷听了她的话，大惊失色，但要开口阻止时已然来不及了，只得道：“老夫人，如今不是在咱们李府，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那些事已然过去了……再提起，不论是对李家还是对表xiǎo jiě都没有半分好处呀。”</p>
在她们二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姜临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p>
闻言，陈氏也略微清醒了几分，但却仍然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她将视线转到姜临秋的身上，怒声道：“她眉眼间生得有几分像她生父，若不是那个小子，我千珍万宠捧在手心里的如彤，又怎会那样早逝？”</p>
她说着，竟是还捏起了拳头，尤其是在说到‘那小子’之时，她的眸中已然带了几分凛冽的恨意。</p>
张嬷嬷似是害怕陈氏会因当年之事迁怒到姜临秋的身上，赶忙便道了一句：“我瞧着表xiǎo jiě更像xiǎo jiě多些。”</p>
闻言，陈氏嗤笑了一声，望向张嬷嬷的眼神多了些许什么，就在张嬷嬷心下发麻之时，陈氏却道：“你放心吧，临秋这丫头，不论是我，还是李家上下众人，都是打心里头宠着的，这孩子讨喜。”</p>
张嬷嬷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陈氏的连色，又看了眼姜临秋后，还没开口转移话题，阿汪竟不知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丝毫不怕生的窜上了床榻，先是蹭了蹭姜临秋的面庞后，又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陈氏手心。</p>
望着如此讨人喜爱的阿汪，绕是陈氏，眸中也不禁带了一分喜色，她轻抚着阿汪的茸毛，用手将它托起，放至了腿上，随后便提唇状似无意般的问着张嬷嬷话：“这只狗好生乖巧，是临秋喂的？”</p>
她面上的追忆越发浓重了些，道：“记着从前如彤在世时，也最爱猫啊狗啊的，只可惜她天生对这些动物的毛发过敏，我也就一直拘着她不肯叫她养。”</p>
张嬷嬷看了一眼跑到陈氏身上的阿汪后，咬牙道：“去岁时，老奴曾在鸣秋阁的储物间里头，瞧见过金嬷嬷与明柯，她们也是这狗的真正主人，这狗唤作阿汪。”</p>
她太了解自个儿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主子是何性情，她早年一直随着李老太爷四处飘荡，多了几分男子的豪爽，但女子本该有的谨慎与细致她也半分没有丧失。</p>
假若不是此时实在迫不得已，她断然是不会选择将此事告知陈氏。</p>
陈氏挑了挑眉头，却并未提起多大的兴致，只是在一心逗弄着阿汪。</p>
张嬷嬷自然也不认为这样就能够糊弄过关，便将金嬷嬷与明柯曾告诉她的往事，一一讲与陈氏听。</p>
等到她的话全部说完，陈氏面色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似是早已知晓了这事一般，只是望着张嬷嬷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在那时就与我讲？”</p>
她虽面上表现得乃是平静至极，但其实，她的心间也已然是沸腾，隐于袖中一双已然枯老了的手。</p>
虽说李家众人都早已料到李如彤之死只怕并不简单，但如今得了这样的确切dá àn，她的心间还是一阵又一阵的怒意。</p>
但早在多年之前，陈氏就已然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优点。</p>
闻言，张嬷嬷心下一沉，抿着嘴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一副任由陈氏责罚的模样。</p>
而陈氏则是不怒反笑，她将阿汪放开，任它不知跑到何处。</p>
随后，她便站起了身子，将张嬷嬷搀了起来，望着也已然皱纹满布她，极为感慨地道：“如彤乃是你奶大的，我又因事情繁琐，平日里头并无多少时间照顾她，一直都是你帮忙照顾，你待她情意深厚，连着临秋也多番照拂，她又何尝不是唤你半声母亲都有余？”</p>
闻言，张嬷嬷又赶忙要跪下，但在陈氏的眼神下，她只是道：“这皆是奴婢该要做的，哪值得老夫人您如此夸赞？”</p>
陈氏将眸子转到了姜临秋的身上，随后哀叹了一句：“这丫头说起来也可怜，娘亲早逝，无论是亲爹还是名义上的那个爹都是没心肝的，我也没有几年活头了，也不知去年将你遣到姜家来替她打理嫁妆时，便是想着要你随她一道去三皇子府，也可以多提点她几分。”</p>
不等张嬷嬷再开口，陈氏又道：“阿溪，无论是瞧在你与我，还是你与如彤的情分之上，还都望你照顾好如彤唯一留在世间的血脉。”说到了最后，陈氏的话语间甚至已然带了几分恳求之意。</p>
见平日里头那样高傲的主子如今竟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张嬷嬷泪如雨下，不停地点着头。</p>
而在二人都没有察觉之际，躺在床榻之上，紧闭着眼睛的姜临秋眼角滑过了一滴泪珠。</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