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他之所以活着</p>
门“扑通”一声关的死死的。</p>
南宫流眉的目光落到这躺在床上的美人儿身上，立马变了个人似的。</p>
兴奋无比。</p>
终于只剩下他两了。</p>
他的手划过她的发，她的耳，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她的锁骨。</p>
最后停在她心脏的位置。</p>
“终于找到你了。”</p>
他叹了口气。</p>
“知道我是如何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吗？”</p>
一种悲伤的情绪从心底油然升起。</p>
又悲，又喜。</p>
他感慨道。</p>
“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p>
七情六欲，喜怒哀乐。</p>
“我都有了。”</p>
他抓住她的手腕，闭上眼，去感受她身体跳动的脉搏。</p>
他闭上眼。</p>
呼。</p>
吸。</p>
呼。</p>
吸。</p>
他猛然又睁开眼，一下子甩开她的手！</p>
“那是什么——”</p>
在闭眼那一瞬间，他看到些许他不该看到的东西。</p>
一些，在她身体里破碎的记忆。</p>
被大火烧毁的村庄，树林。那树林里发光着吞噬一切的裂缝。</p>
人们的哭喊声，叫喊声。</p>
在无数光线里战争的影子——还有从光里走来的人。</p>
那是什么！</p>
那些是什么？</p>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她。</p>
“你活着？你为什么活着？”</p>
他不懂。</p>
“你为什么像我一样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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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元年，良炀帝宁晱刚刚即位，举国欢庆。</p>
一个瘦骨嶙峋满身污秽的乞丐趴在上春园的hòu mén，像狗一样吃着碗里的剩饭。</p>
他吃着吃着，就哭了。</p>
这时，hòu mén吱嘎一声响了，从hòu mén探出个活泼可爱的小脑袋来，正蹑手蹑脚的要偷跑出去，却一下子被墙角的乞丐吓了一大跳。</p>
因为墙角的乞丐正端着饭嚎啕大哭。</p>
不知是处于同情还是害怕，小男孩立马转身回府偷出几个鸡腿，拿出来塞给乞丐。</p>
“别哭了！你多大年纪了还哭！”</p>
小男孩噘着嘴不爽地样子。</p>
乞丐接过鸡腿，却哭得更大声了。</p>
“你别哭别哭了！”小男孩索性蹲在了乞丐的旁边：“你哭什么哭啊，我都要死了都没哭，你哭什么？”</p>
说到这，乞丐突然停止了哭声，仔细打量这个富贵人家白白净净挂着笑容的小男孩。</p>
“你这么小死什么死啊，我才是不想活了——”他愁眉苦脸道。</p>
“你不想活了，我还不想死呢。我偷偷听见我爹娘和大夫说的话了，他们不让告诉我，可我偷偷听见了，可我一点也不伤心。因为我还能活好长一段时间呢，有什么好伤心的。”</p>
乞丐突然停止了悲呼，盯着他干净透明的眸子，一本正经：“你猜我多少岁了？”</p>
小男孩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皱纹：“三十——三十多吧四十吧。”</p>
“我四千二百三十六岁了！”说的信誓旦旦。</p>
小男孩却一下子“噗”地笑了出来：“我还两万五千岁了呢！”</p>
“你不信我？”</p>
小男孩摇头：“不信！”</p>
“这只是做人的年头。要再算上做神的年头，那数也数不清了！”</p>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你是神仙？”</p>
乞丐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不是仙，是神。神和仙是不一样的。神比仙可高级多了。”</p>
小男孩不解：“为什么高级多了，不都是神仙吗？”</p>
乞丐撇嘴：“什么都是神仙，神和仙是活在两个时空的，神能做到的事情仙可做不到。”</p>
小男孩有点信了：“那你能让我的病好吗？”</p>
乞丐道：“人命有命数，不归神管。”</p>
小男孩一听，不开心了，埋下头，碎碎念：“你骗人，你才不是什么破神仙呢。你如果是神仙，为什么跟人一样？”</p>
乞丐叹了口气：“因为我犯了错，丢了东西，逃出来的。”</p>
小男孩嘴歪到了一旁：“书里都这么说的。神仙犯了错，便要下凡来受惩罚，然后再做神仙。”他背起手：“你骗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除非，你实现我一个愿望。”</p>
乞丐拍了拍手上的灰：“什么愿望，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去偷去抢我都给你。”</p>
“大夫说，我活不过一年了，可我知道我死了爹娘，姐姐一定会很伤心的，我不想让他们伤心。”</p>
乞丐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这个——”</p>
小男孩叹气：“看来你没办法。”</p>
“有。办法是有。”乞丐接道。</p>
“找一个人代替你活下去，你愿意吗？”</p>
小男孩一听，眨巴眨巴眼，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半晌，很肯定的语气。</p>
“愿意！只要不让他们伤心，我怎么做都可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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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年，诺大的上春园一片雪白，寒风生冷。</p>
旁端水擦洗的一众仆人猛地一下跪到了地板上，哭声震天。</p>
迟来的南宫夫人抱着那孩子发凉的身体，再摸，手已经凉了，身子也冷了，目光也散了。</p>
放声痛哭。</p>
跟随而来的女孩颤巍巍地，又是悲又是怕：“娘——弟弟他是，死了吗？”</p>
她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脑子一片恍惚：“胡说！流眉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p>
随之赶来的南宫如剑见房里这幅模样，腿一软，却差点坐到地板上。</p>
想他南宫家富甲一方，他自己威名远扬，竟连个孩子都留不住，救不了。他冲上前，抱住妻子，想要放开她的手。</p>
她却把男孩子抱得紧紧的，怕任何人夺走她的心头肉。</p>
涕泗横流。</p>
而被她抱在怀里的男孩子哪里还感受到这些。</p>
他只觉得身体飘乎乎的，亲人们的哀呼声忽近忽远，最后也通通离他远去了。</p>
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穿过梁上，穿过屋顶，乍见一片蓝色澄明的天空。</p>
“我死了么？”</p>
他心想。</p>
倏忽便见到一扇发光的门，而门边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站在那。</p>
对方说：“我等你许久了。”</p>
小男孩认得他，他就是之前遇到的那个“神仙”。</p>
“神仙啊神仙，你是来接我的吗？”小男孩天真的问。</p>
对方却摆摆手，“我刚死，在这等你。”</p>
“你找到愿意替我活下去的人了？”</p>
对方指了指自己。</p>
小男孩惊喜道：“你愿意？”</p>
对方点点头：“这些年，我都是这么活下来的。”</p>
小男孩不解：“靠交换身体活下来？”</p>
对方叹了口气：“用寿命已尽人的身体活下来。”</p>
小男孩有些可怜他：“为什么啊？你不是神仙吗？”</p>
对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了。”</p>
小男孩有些为他不平：“那这样要到什么时候？”</p>
“直到找到被偷走的那件东西为止。”</p>
“一定能找到的！”小男孩很肯定地说道。忽然门再次发出白色刺眼的光芒。</p>
“你该走了。穿过这扇门，会有人来接你的。”对方说。</p>
小男孩茫然道：“我该怎么做。”</p>
对方走向他：“拉着我的手，穿过门的同时，同时穿过我的身体。”</p>
小男孩肯定地点点头：“那这样，爹娘和姐姐就拜托你了。”</p>
“你放心。”他道。</p>
二rén miàn对面，从门的两侧同时穿过。一人去了民间俗称的鬼界，一人被一股巨大力量拉回人间，一副小小的身躯中。</p>
这幅身躯渐渐重获他该有的温度。</p>
他挤在这幅小身躯里方才还有些不适应，忽而当他的魂魄重新占据了整个身躯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界袭来。</p>
一副温软的胸脯顶在他的头上，挤压着他的脸庞。</p>
“娘——我没事了，娘。”他发声。</p>
女人一下子松开他，把他抱起来：“流眉？流眉？”</p>
他唤她，声音格外好听。</p>
“我没事了，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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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流眉握紧了拳头：“我做了人，你为何也有人的记忆？”</p>
他思考了半晌，又忽然问：“你还记得你自己是什么吗？”</p>
可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p>
他沉沉道：“我等你想起来。然后，我们回去。离开这个世界。”</p>
说罢，便用拇指尖掐住了她的天目穴……</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