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府才见酒宴已备妥当。
“没想到爵爷用心之至!”
他一笑,道:“能于家变之中守着这座小城过活,已是我的荫泽。年前因着兄长一事,又沐公主恩泽。此生已不敢再做他念,只盼守望着家宅平安一生。”正说话间,从内室走出三人,拓秀微笑着上前牵手,回头为我介绍:“这是内人及两个小儿。”看夫人身形,似又有身孕。
“爵爷好福气。”我赞道。
席间,夫人探身为我斟满一杯酒,低眉道往:“三郎平安归来,是托公主庇护,此恩难忘!”
我回礼接过酒杯,道:“只是举手之劳,何劳二位这般大礼?”
“不瞒公主,三姐是有事相求!”拓秀认真道。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夫人起身离席跪地:“妾身出自紫沙沙城寒门,自小得两位姐姐照顾,辗转至经月,遇三郎结为夫妻。奈何两国无邦交,边城出入多障,故寻亲无果。蒙天眷顾,今公主至,求公主相助一二,妾身多年郁结可解!”
我未接话,转身问拓秀:“听说你与拓言乃是孪生子?”
“是!”拓秀不知我问话之意。
“我与拓言至交,他没告诉你我不喜这繁文缛节?”
“于求必先礼之,况且妾身乃紫沙人,多年未归,今见国公主,也应大礼参拜。”
我始笑之:“沙城水土将你养得秀雅,难怪爵爷不避国纪及出身娶你为室。”伸手搀扶起她,“你可将所寻之人画像,我带回去为你操办。”
“秀城虽小,却多引谍客至。本国的、他国的,使秀胆小性懦,致使三姐心事多年未遂。”拓秀自嘲着。
“入城时就听闻有谍客至。”我直言道。
“国都快马急谕,有人潜秀城窃兵防、筑城图,欲挑战事。”
“你没怀疑是我?”
他哈哈一笑:“别说这小城的东西公主看不上,即使公主想要,也不必亲身来取。随便一位龙骑卫,来我这秀城还不是如履平地?”
“你倒真给我面子。我国王后受邀出访南桓,我此行是奉命接王后回朝。”
“听闻是南桓王极致盛情才邀请到王后。想经月就没有这个福分。”
我莞尔一笑:“爵爷誉赞!”
“天下九国,唯紫沙最强,南桓审时度势,公私兼顾,与紫沙结盟成南北合纵,别处暂不提,经月危矣!”
“爵爷何出此言?”
“经月居天下之中,既无山川险峻要塞,又无猛将强兵守护。合国三十余城与各国交壤,从前还有联盟主与九国王书约束,如今各家王都视经月如囊中物,势必取之。我原以为二哥会借紫沙势为国出一份力,奈何天不遂人愿。如今二哥新婚,远离经月,国都一旦有难,连个可用的将才都没有。”
“爵爷似将经月国局分析得明朗透彻,岂非就是最好的将才?”
他叹道:“大哥岂会用我?只怕二哥远走也是被迫,二哥哪里都好,唯心太软且重亲情,拒王位而保大哥,悲哉!”
“经月古国果真会如你言成为众矢之地?”
“公主若有兴趣,可否听我评一评天下之势,聊作酒谈?”
我一伸手:“请!”
拓秀起身,拿出一幅画轴,轻轻展开,赫然一幅地形图——九国地形图。
他伸手探指:“天下:北方紫沙,东北蓝沙,上西北化栋,经月居中,闵蜀居经月南,与西南沙梁、东南椋南椋北呈三角之势,南方南桓。整幅图画下来,公主可发现异处?”
“什么异处?”我不解道。
“这天下之图犹如一尾展翅凤凰,昂首高翔。紫沙居头、经月为颈、化栋蓝沙为翼、闵蜀为背、沙梁与椋南椋北为趾爪、南桓为尾。”
细细瞅去,还真瞅出拓秀所说凤凰之形。
“但凡一物颈部最弱,最易遭击。他日两军对垒,国破城失自是难免,只是颈失头危啊。失去经月这座屏障,紫沙就会被动地处于经月今日所居之境。”
“爵爷希望我做什么?夸下海口以一己之力保经月古国?还是因感紫沙的岌岌可危,欲与经月联盟?”
“素闻公主凡事以百姓先,可若战事一起天下必乱,百姓荼毒。民殇则国殇,公主若有心称霸天下,拓秀无语。若公主一心为百姓谋福,拓秀恳请公主与经国彼此为屏,眷念百姓。”
我“哼”道:“瞧这煞费苦心的相见对饮,包括尊夫人出面对我诉之乡情。都是活脱拓言的手法。怎么,他们夫妇刚走?”
拓秀无语。
“是他们脚程快我一步,还是依着我的脚印提前做好铺设?他们二人一个为经月古国、一个为椋南椋北,噢,还有你们mèi mèi所嫁的蓝沙。天下九国,你们拓家占了四国,拓家岂会有事?我看真要自保的人是我们紫沙啊!”
起身,甩袖而去。
夹墙那头,拓言与汲岄相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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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叶飘零的梦里,拓言与汲岄与我相隔甚远,想要伸手触及,怎知越距越远,竟成天涯海角。
曾感慨梦里所思,如今讽自己可笑。真心掏出来,换来什么?我袁惜朋友本来就少,待他们犹真。可是,他们可曾把我当朋友?他们二人成亲连只字片语都不曾告诉我,而今旅途与我总是相差一步,不是有意避开我,又是什么?现在唤一个拓秀在前面对我阐述天下局势,想怎样?
我不想放在心上。
回到客店,小敏已大好,遂决定即刻起程。
前面,闵蜀王都。
一身锦绣的徐秋罗。
“恭喜徐姑娘!”
“我说过,愿扫塌迎接公主!请!”
换过宽敞软轿,行进在闵蜀王城中。
“汲岄……”她刚欲开口,被我以手势拦下。
“徐姑娘,我赴南桓迎接母后,本可走茂林捷径,只是因为你成亲邀请我才取道闵蜀,不相干的人事还是不要提及吧。”
“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罢,我不过是个中间人,既然公主不想提起,咱们便不谈。”
“怎么不见异姓王?”
“在医馆。”
“医馆?”
“他最近心口痛的病又复发了,治了两个月还不见好!”
“我母后曾修书与我,说在南桓与你有一面之缘?”
“是!治疗朱弱的药引每隔七日才产出,且只有南桓才有。所以这一季冬日我一直往返于闵蜀与南桓两国之间。偶遇王后,与她相谈甚欢。”
“那是她喜欢你!”
“王后博古通今,武学造诣非凡,气质如兰,风采绝代。”
我一笑:“母后若知你如此推崇她,必会开心的。”
“南桓有福,能邀请到王后教授王子。”
“我竟不知母后如此受欢迎。”
她亦一笑,道:“当年不知多少王孙欲与王后结亲!”
“嗯?”
“曾听姑姑提起过,说王后曾在禳法节上一身绝技力挑祭门三生,艳压祭门,引天下英雄折腰;又与当时门主舌辩三日颜色不改;更与各国使节斗酒比智,闻名天下。姑姑还笑谈若不是当年先王已娶,说不定也会与众家王侯一般挤身求亲者之中。倒是紫沙王有福,迎得美人归!”
“天下女人是不是都希望成为我母后那样的人?”
“为何不?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之人甘心做隐士,这是多大的气度与胸怀?”
“这次相见,感觉你性子少了火爆,多了恬静!”
“你可以认为是受紫沙王后影响。”
“母后影响的人何其多啊!”
“陪在王后身边的少将军精神奕奕,非池中物。”
“我会代为转告徐姑娘的赞誉。”
因朱弱体病,两人婚礼办得很简单。我心却猜病症只是小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当年灭门之事始终哽在徐秋罗心间。虽说朱弱是奉命而行,究其底也是他血染徐家。徐秋罗能摒弃仇怨与他结偶,不知与自己做了多少斗争。
看着他二人,让我想起蓝夜。龙海给我的家书中还没有他的消息。我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尽最**术变幻出的满座春花灿烂惹得众朋惊异。只是法术毕觉出气微岔,忙敛气屏息。及至婚宴结束回到驿馆时不适更多。小敏拉着我的手上台阶的时候,说了句“姐姐头上的那双眼睛睁眼了”。
我一愣,接着一惊,莫非是雌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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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漫漫。
破冰流水、春花含苞、柳丝轻摇,小敏伸着倦腰,冲我呵呵的笑着。我心中也在笑当日里刀架脖端仰天痛哭的鼻涕虫。
二月十六,马车风尘仆仆地奔进南桓国都南陵。
迎接我的除了肖良及王子妃,还有和风细雨。
“天神也知道公主驾临,特降一场甘霖,为公主洗尘。”
我一笑:“在闵蜀时竟不知你是这等口蜜之人。”
“王子这话倒真不假,昨日里风还有些寒,王子怕公主住着不舒服,特地吩咐置备了暖床。今天就这样暖了,往年春雨带冷,唯今年例外,我也觉得是天赐公主,给南桓带来好年景!”
我更是大笑:“尝闻夫唱妇随,今日算真见识了。”
肖良也是一脸笑容:“王妃在宫中,公主可随我直往。龙兄和我师父去南夹山狩猎,不日便回。另外,**师在南桓王宫陪王讲道。”
“是我紧了路程早了两日,只是春日里有什么可狩?”
“shān zhū!”
肖良话音刚落,王子妃又笑道:“王妃这两月常服食shān zhū胃肚,都已反胃了。龙兄弟还这般执著。”
“我母后身体怎样?”
“好许多了,前日还和肖姑姑在庭院里坐了大半晌。雨势急了些,咱们还是宫里再叙吧。”
两人转身带路,小敏拉着我的衣襟,低声问我道:“姐姐,我听说王子妃都是漂漂亮亮的,怎么她长得这么丑?”
“不要以貌取人,也许南桓王子是喜欢她的才气或德性。再说我并未觉得她丑。”
小敏揉揉额头,认真道:“不漂亮,我喜欢漂亮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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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中绿柳的梢轻轻地缀入院中大缸中,偶尔风过,刮起细细水珠,拂到面上,沁肤舒宜。
主屋敞开着门,母后半卧在竹藤椅上,肖女官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还未等我开口,小敏跑跳着冲进屋里,扑到母后怀里,撒着娇地冲着母后腻着。众人进屋,我呵笑着:“小敏抢了母后的怀,女儿只能干看着。”
母后摸着小敏的头,眼里却关切地望着我:“瘦了,路途劳累吧?”
“是小敏病了,让姐姐累到了。”小丫头又顿道,“姐姐想娘了,瘦了!”
满屋里人又是一阵大笑。
母后拉着我的手,对王子妃道:“小惜长途疲乏,晚上食些百合米粥吧!”
“百合宁神安心,极好。我再配些乳滴?”
母后笑道:“她不喜这些,往常在紫沙,膳房拿水熬了数次,她还总嫌膻气未尽不肯食用。”
“那就来些粉枣,用上好的江米晒磨。”
母后赞许地点头,王子妃低眉碎步而出。我不解地望向母后。
“为了我的饮食安全,来南桓这两个月,都是子裳亲自入庖烹制。她很细心且厨艺极佳。”
肖良听母后赞许王子妃,谦虚道:“她祖上是王宫厨膳,所以学些皮毛不足为奇。”
“子裳心细缜密,比如方才她所说江米。此物在南方名檽米。她怕你不识,故说出北方名称。”
“贤兄得佳妻,好福气啊!”我半调侃道,他连忙摆手连呼“不敢当”。
子裳王子妃的厨艺果然精湛,吃得小敏儿连连大呼“太好吃”。
席间,有侍官禀报国师与龙将军收获颇丰,已连夜奔回。肖良道好,并约下明日夜宴为我接风。
夜晚与母后合塌而眠,母后将我双脚抱入怀中捂暖,母女俩尽述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