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我爱他!疯一般地心里想他,念他。”我继续恳求道。
“爱?爱是什么?王家权法里有多少爱能够存活?”
“您不爱母后?”
“我们的爱付出了多少代价?相比我们得到的幸福,血流得更多!”
“是因为母后不能再生育,而我背负亡国命?”
“今日不提我与你母后之事,先谈你的婚事。”
“父王若急着让我出嫁,我只嫁蓝夜!”我急道。
“他若肯放弃家国仇怨,并且保证有生之年不再踏足蓝沙国土,我会考虑成全你们的婚事。”
“真的?”我惊喜道。
“听说他还在紫沙?”
“是!”
“去吧,我也想知道他的dá 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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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身俏裙,一脸喜悦的我跑到蓝夜怀中,对他诉说我们的胜利时我得到的不是同样的表情。
他对我说着抱歉的话,他说要复国,要我等三年。
他连想都没想就答复了我。
爱是什么?王家权法里有多少爱能够存活、真的不能吗?
“你不爱我吗?”
“爱,我爱你甚于我的生命,你是我生命里火焰,没有你,我的人生路就没有光亮了。可是人生不是只有爱,我有我的使命,一如你有你的使命。”
“如果两个使命今生无法重合,是否你与我就没有将来?”
“三年,我说过无论成与败,只三年!三年后我一定放下一切陪你!”
“可父王只要你现在的答复!”
“蓝沙多少百姓,忠臣在等着我?我不可能抛下他们。”
“蓝夜,我不逼你!我会在西城等你!等你最终答复!”
风悄悄起,吹过我的长发,吹来一阵强似一阵的凉。我的心随着落日的余光在泪中滴答滴答。我嘴角强留的笑在张望中凝成一个固定的模式。情思萦绕、我的天荒地老,难道真要成为天涯,与我相隔的那一尺定盘?
突然,他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下。我吸着泪,笑着,眼里心里的欢心,占满天地。远天的黄竟也那样的迷人。我对他挥着手,毫无顾忌地擦去遗落腮边的泪。
可是,他就那样仰头望着我,他的手中,是他的白马。
悲伤可以成河,思念可以汇海,都不及此时他眼中的汹涌。
情来、情去,他将爱埋葬在转身之间,徒留我的泪在风中打转,悲痛淹没眼眶,将往事演成凄绝,从今后,我是独自开放的幽蓝,他将我变成他的背影。
没有只字片语,我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踏马而去的烟尘,渐与夕阳融成一体的模糊。而我,只静静地望着,泪成串地落,落在手心,聚成秋的凉。
蓝夜啊蓝夜,你真就忍心抛下我?不再在乎我的伤伴着泪汩汩而流?就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没有?究竟你还是不是我心中那个有担当的蓝夜?
远天处,是落寞忧伤的妆容,是女儿家黯然的红痕,被泼了青墨,写成的思念,只是被烧成了秋云的多彩,染红天际。
我的缱绻的爱情现在只剩下残卷,缺失了书写的主人。
从今后,我的美丽、我的绽放,都与他无关了。
可是,叫我如何舍得?
马蹄湮没在漫天云烟处,我追寻不到他的味道了。
“秋凉了伤身,还是回吧!”
回头处,龙海的关切不知何时来到。
我的泪哗哗地淌过伤痛的心,指着蓝夜远处的地方,哽咽着:“难道连句分别的话也不舍得给我?”
“也许就是因为舍不得才会一句话都不留。”
我上前抓住他的手,“那你去,把他追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
“就这么失去了?”
他望着远方烟土,还有那不见的人影,淡然道:“想听我说心里话吗?”
我稍仰起头,看着他。
“倘若要你放手伴他天涯,你也做不到。又何苦强求他?”
“我?”
“王上要他的决定,也是要你下决心。如今你们心中只怕家国更重,你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责备他了。他不肯依附你的权利借兵复国,这样的男儿志已经很难得了。何况他还给了你一个三年之期。”
“你倒替他说起话来。”
“我是在安慰你。”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做监国公主应该做的事,日常事务是接待各国使节,处理朝政;冬季将至,各地官员会进京述职,你会有的忙。”
我依旧朝蓝夜远处的方向望去,心中酸涩,我与他真就从此相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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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秋黄叶。
落满京都。
公主殿前的青桐依旧苍翠。惹来宫人的惊羡。可在我看来,这绿意夹杂在秋风的萧瑟中,显得不伦不类。别人眼中的欢喜,在我这儿,是袭来的冰凉。
十三省制长陆续带着省下官员入京都述职,我的玉案前摞着大小官员的简历及官绩。
日子越来越忙,越来越枯燥。
对蓝夜的想念与期待成了夜下灯烛的苍白,我对着烛火浅笑入睡,又会在烛火灿然时从梦中惊醒,带着远逝的记忆。
桌子上还放着母后遣人送来的粟子糕和清淡的芝麻桃仁粥,草草地吃了两口,便又伏案阅览明日要见官员的案档。
千缘捧着件锦裘进来。我未抬头,随口问道:“是织衣寓所的新品?”
“是!”
“你也算个中行家,这次的质地如何?”
“勉强中上!”
“呵,你这样直言不讳,就不怕得罪宫里这些寓所的总管们?”
“我已经口下留德了,公主的东西一定要是最好的!可他们好像还不懂这个道理。”
“是你矫情了。”终于看完案档,我舒服地抻抻胳膊。“明日早朝事宜都准备妥了?”
“是!”
“龙海力荐你做公主殿的内侍总管,你总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才不会辜负他的心意。”
“是!”
“明日你替我将这锦裘送给姜嫣,天将寒,你以我的名义在城内安排一处寓所让她搬来住下。我见她也方便。”
“是!”
“关紧殿门,我要冥思了。”
“是!”
殿内肃静。
我盘膝坐在地垫上,以跏趺坐入定,渐入空冥。
夜,清凉的寂静。
乘着风,我悠然地站在轻舟之上,仰望明月皎洁。
远远地木鱼声声……
迎面同样轻舟慢行,依稀见僧人的模样。
“数月不见,小公主的武艺疏忽了。”
“僧老师?”我惊呼着。
两舟相抵,定。
僧老师低首轻念道:“阿弥陀佛!”
我嬉笑着:“好久没听僧老师念佛号了,今日乍听竟有些不适。”
“是因为公主体内戾气多了的缘故。”
“老师真给我留面子,分明是杀戮重的原因。”
“服膺因果,分证一如,正念正行,深心深信,其人可谓善哉。”
“老师只留着一卷我不懂的佛谒,叫我如何分证?”
“你若没有参悟一二,又怎会引我至此?”
“难道我不是入了老师的梵境?”
“这里是你的梦境,我本往恒河,奈何你唤的我紧,显了我的凡心,不知几世才会得悟。”
“老师?”我不解。
“是我心不静,以为走了捷径。”
我突然警醒面前的老师早已逝去了。
“此身是幻境还是表象?”
“都是,也都不是。我乘舟欲离幻境,却总在表象中徘徊。他日我脱离幻境自然也就无表象一说了。”
“是!”
“紫沙不拜佛,天下自有敬佛地。只要心中有佛,何处无净土?”
“是!”
“山有高有低,光芒有先有后,受教的心要顿悟也是需要过程的。世上事哪有速成的?姻缘也如此。”
我一笑:“原来老师今日来是这个目的。”
“是你痴迷误心才招我至此。世间因缘怕也不过如此了。你若不是因情伤便不会想起找我解惑,若不是你邀我我还不知自己尚有烦恼未断,离着大智慧还有一段距离。人,总该找对自己处所,或修行、或潜心、或解脱,总该一心一意,丝毫不要放松。还有,要保持正确的信念,这样才会得到智慧,如修我佛,才会证得圆满。”
“世间事在老师眼中不过烟云,在我眼中却是恼人的累。”
僧老师不言语,只是将手中木鱼轻轻掷出,紫檀色的木鱼石在空中瞬化为满天星斗,璀璨之状与悬于空中的群星并无两样。僧老师左手一收,木鱼石又化为原形,托于老师手中,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方才之景在你眼中真切,在你身外却是虚像。虚虚实实间的界你可能捉住?”
“不能。”
“这便是了。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最后还不是都归于原形?你以为的情伤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小女儿态,不知何解时且放下。”
“这就是老师的解法?”
“袁惜,你若肯放下一切可成正果。”
“我修成了正果,也如老师般渡往恒河?我不想!那里不是我的终点!”我抬起头望明朗月空,道,“我的小女儿态,是我愿意过的生活。”我向后一撤力,小舟借力亦向后一滑,两船错开,各自悠荡。
“我与老师的路还是不同的,下次再见不知何时。龙海念您的心切,倘若您能在悟道之前见他一面,他会高兴的。”
僧老师微微一笑:“公主放下与我的师徒情,便是朝着正果前进一大步了。我与小海的父子情已断,是他执著了。”
舟定,我正色道:“若无情便是正果我更不会要了。老师是否想过断了小海的情,就留下一段遗憾在世间,佛家不是讲求圆满吗?”
“你与他皆误情伤,岂会明白圆满之谛?”
僧老师话音刚落,连人带船突然消失。平静湖面上升起白雾,笼罩天际,寻不到出路。
环顾四周,唯有天上月透着新亮映在湖中,我试着将小船朝前划去,只荡起些微涟漪,打破水中月。万物皆无变。
我的梦境岂会不由我心?
我立于小船中,双手擎空,顺手一挥:“破弥!”
漫天雾却越聚越浓。
“僧老师?你为何将我困在此处?”静无回音的夜空,星星渐渐隐去,东方现出鱼肚白。
“以我灵知之心,分散迷雾,清明四空!”祭门最基础的清明咒。
雾散,人睁眼,魂灵回归大殿。
在我冥思的湖面上,素雪踏着艘轻舫逆风而行。
“端家都出好儿女啊!”僧老师站在岸边赞道。
“再过几年你也不是她的对手了。”僧老师又道。
“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我是帮端伽的忙,她抚育小海多年,且待他如亲子。”
“让我送你一程,离着恒河近些。”
“不必了,我与袁惜的缘分还未断,我要留在这儿再助她。”
“端伽与袁深福气,得朋友如此。”
“我只不过是让袁惜的爱情路可以走远一点。”
“端伽费尽心思为她筹谋,真要保护到她才好!”
“湖水有多深,只有亲身试过才会知道,袁惜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