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响着父王母后的呼唤,一声声焦急殷切地唤我归来。
我睁不开眼睛。眼见前姜嫣、姜源的身影重叠地闪过;僧老师站在太庙顶端,饶有深意地看着我;素雪坐在土色凉亭中回眸伸手与我触手相错。我身后,父王母后相搀相伴,一脸的不舍。
父王母后身后,蓝夜蓝色瞳孔里的我,无尽哀思。他伸出手,指尖滑向我鬓角,仿佛近在眼前般温柔呵护,诉说衷肠。
悲伤再也忍不住,从心冲出,我从昏迷中醒来。
模糊渐清的人群里,众人一脸的担忧。
“我没事了,你们都回吧!”说罢,重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一脸凝重的龙海坐在床边。我伸手握住他的手,眼泪不听话地又流出。
“在良辰美景时,我曾与他对面相见,他告诉我生死有别,与我此生缘尽。”他解释道。
怪不得当日他从梦中醒来时,满脸泪水。
“他待我如亲生女儿,悉心教导;我待他比另两位师父亲,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说。没想到,他竟……他法术高深,怎么会突遭变故?”
“我也不知。他失踪前晚,与我彻夜促膝长谈,曾多次落泪,好像已预料到自己会离世!”
“你埋怨我任性胡为,可是哥哥,我若不依着自己的心活着,就会枯萎的。”
“小惜,我该拿你怎么办?明知是错,也要陪你错下去?”
“待父王母后寿筵过后,我们为僧老师设个衣冠冢吧。”
“嗯!”
“我暗助蓝夜之事,你没有和父王讲吧?”
“没有!”
经此事后,父王解除对我的软禁。公主殿又恢复往日欢乐。
今日摆宴,款待朋友——龙海、蓝夜、拓言、还有屈朗。
呵,择画选婿的四人。我忽然问道:“如果国主令公主大婚,你们中可有人愿意娶我?”
四人均是一愣,面面相视,沉默不语。我端起酒杯,自饮一杯,轻叹道:“王门深宫,怎比得上外面的海阔天空?别说你们,换作我,也绝不愿娶一位我这样的贵胄公主!”
“公主何出此言?纵使身份悬殊,只要有心,何处不是人间胜地?”拓言坦诚道。
“还是拓言心胸坦荡,对我心思!来,饮一杯!”拓言欣然举杯。
放下酒杯,我望着蓝夜,伤势已无碍的他正注视着我,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任是谁,此时都已看出端倪。
拓言摇着头,拿起酒壶,一杯接着一杯地自顾喝了起来。
屈朗自始自终低头未说一句话。
“屈公子?”
屈朗抬起头,黯然道:“昨日黄花逝,今日空多情。公主又何苦问我这伤心人?”
“逝者已矣,再伤感缅怀也是昨日黄花,只不过为过往回忆多增一剂调味!”龙海突然冷冷道。
屈朗回头怒视龙海,道:“但愿龙侍卫那一味调剂永远不凋!”
ài rén死在他人之手,如今同桌共食,屈朗心中酸楚只怕言语不及。
“屈公子,即使追本溯源,你心里也知此事与龙海无关!”我低喝道。
屈朗起身离席,抱拳道:“屈某酒量不济,唯恐再滋生不快,扰了公主雅兴,先请告辞!”说罢转身离去。拓言依样,追随其后。
“是我冷场了!”龙海道。
“与你何干,我岂会不知你已尽力?”
“我还有事,先走了!”龙海叹息道。
大殿只我和蓝夜。
“公主可会放下一切与我回蓝沙?”蓝夜突然问道。
“你可会放下一切与我共守紫沙?”我迎向他如炬目光。
蓝夜,你明知我们都不会的。你有你的抱负,我有我的责任。回到宫中我刻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就是谨防他日难舍难分之时的两难之境。如今看,横在我们中间的不是父王的一纸圣旨,父王出兵与否他都会回蓝沙。我站在原地,而他策马奔腾,我们之间仿佛注定相距越来越远。突然觉得心里这份情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无疾而终。想到这儿,我苦笑道:“你我分别的结局早已注定,别人相恋为长厢厮守,你我同心却只有分别!”
“彩霞虽灿,却不及公主在我心中的光彩。”
“我会找机会同父王说借兵一事,倘若成功,你我以后只能登高遥祝了。”
“纵如此,蓝夜心中公主最重!”
人生憾事,怕也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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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阴沉,黑幕低垂,大雨将至。
宫女点燃烛火,照亮整座宫殿,殿前高挂的灯笼随着夜风呼拉呼拉地响着,仿佛催促值侍的宫人小心谨慎,大雨将至了。
身着单衣,伫立在窗前,看外面风景。
各处所的宫女侍从正急急地收拾各种衣物花草,嬉笑声隐约传来。
“公主可嫌他们吵了?奴婢去喝止。”身旁母后新近安排的女官低声问道。
“不用了,我喜欢听他们的笑声!”
“公主单衣站在窗边,容易吹风!”她又好心道。
“我不碍事的,夜风清凉,正适独处,你们都退下吧。”女官万福带着宫女关上寝门离去。屋内恢复宁静。
手中清茶渐凉,唇边那缕苦涩仍在,细细品来,又有淡香幽幽。窗外,风儿处,雨落苍茫。偶尔雷电闪过,划破夜空静寂。
“夜深了还不歇息?”
回过头,一身蓑衣的母后笑语盈盈。
“这雨越下越紧,您怎么来了?”
“想你了,等不到明天!”母后解下蓑衣,向前牵住我的手。
“父王该吃女儿的醋了。”我嬉笑着。
“他今夜在大殿与几位大臣有事相商,不知我到你这儿来。”
“那更好,母后今夜便在我这儿住下吧。”
母后笑着点头。
雨越下越大,最后只得关上窗户,在屋内听外面簌蔌声。
我和母后相偎挨在床上。
“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跑回来?”母后摩挲我的手心缓缓道。
“自然是回来保护您了!”
“保护我?这王宫有谁会想害我?”
“母后为了我不也是日防夜防?怎会没有想要加害您的人?”
母后轻轻一笑:“我虽有时强势,但在大臣面前,母后也算循规蹈矩,旁人抓不住把柄如何害我?”
“只怕是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心!”
“你是紫沙未来的王,为君之道在于诚,不是猜忌!”
“女儿记下了!母后,跟我讲讲你与父王的故事吧。”
“老掉牙的事了,有什么可说的?”
手指轻轻缠绕母后垂放胸前的秀发:“母后怎么舍得一身法术,甘愿嫁人,从此不得自由?”
“是素雪告诉你的吧?”
“我更想听母后述说。”
“我少年时并不幸福。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后一心只在二娘身上,对我和哥哥日渐疏远。我本身对幻术喜爱,跟着村中人学习禹术,很快我就能举一反三,自行修炼深一层的禹术。后来二娘为哥哥许了亲事被哥哥拒绝,二娘打骂哥哥,我看不过,用禹术将她重伤。我当时心中恐慌,便挑唆哥哥与我一道弃家到外学艺。”母后忽又一笑,“当年他若不听我的,说不定如今早已娶妻生子,过幸福的日子了。”
“难道舅舅出了不测?”
“父亲回家看到二娘情形,生气不过,出外寻找我和哥哥。我和哥哥慌乱中走散。我害怕父亲寻到我,索性改了母姓,偷偷入了祭门女派。女派中人精通杀技、毒技、媚术、蛊术,当时女派宗主一心自立,偷偷训练死士,专门受雇于人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在女派一呆就是五年。五年光阴,将我磨砺成一个shā rén不眨眼的shā shǒu。长久积抑的生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终于有一天我与宗主决裂,欲脱离女派,宗主岂会答应?我便联合几位姐妹夜晚偷袭,将她zhì fú。”
“后来呢?”
“我们几人逃出女派,各寻各路。天香一路跟着我拜师学艺,直至遇到素雪。她当时腿伤复发,不能远足,我便自愿照顾她一段时间。许是她见我有慧根,随意指点了我几下。当时我一身傲气,加上素雪指点教诲,便不可一世。后来,素雪将自己身世实情相告,她一身伤痛皆因祭门起,我便生出为她报仇的心,独自挑战当时著名的祭门三生,打算把门主之位抢来做做。”
“我听素雪说起过,说您力挑三生,誉满天下!”
“少时狂妄不懂收敛,不过也是不打不相识。经年一役,我与三生反倒成了朋友。清弦深沉、华崆散漫、龙铮好胜。通过他们我还认识了你父王。”
“素雪曾说她本意是要你做祭门门主,怎知你已铁了心要嫁父王。”
“门主之位岂是说做就做的?素雪也真是高看我了。”
“她与我交谈时话语间透有遗憾,似是惋惜你当年之举。”
“千余年来她每每出外找寻端家后代,试图将他们带到雪林庇护,均不如愿。当年是我,如今是你。你虽未言明,我也知她在良辰美景中和你说了什么。”
“我知瞒不过母后。”
“祭门古训:端家后人只许为农为商,不许参军为政。更别说我要入主王宫了。”
“所以他们逼迫你废了武功?”
“这世上谁会逼我?”母后眼睛望向窗外。外间大雨滂沱,除了雷雨声,天地再无他音。
“睡吧!这半月来你在外奔波,消瘦多了。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时日。”
“母后还没讲完呢?”
“除你僧老师不在,当年旧友今日不是好好聚在一起吗?”
母后不愿赘言,我也不好深问,便点头挨在母后身边躺下。母后将我搂了搂,轻轻拍打我的后肩,哼着小曲。
我,渐渐睡去……
雨洗大地,万物清爽。
清晨,一切好美。
母后早已起床梳洗妥当,坐在桌边细细品着早茶。我睁开睡眼,慵懒着身子不愿起来。
“你父王遣人来传,初六日早朝会有多国王孙贵胄进朝拜寿。从今日起,所有他国拜谒贺寿的贴子统统转至公主殿。也就是说没有当朝公主的批文,他们是进不了大殿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母后这是让女儿参政了。”
“这是你父王的意思,你年龄虽小,但肩负重担,还是早些上手好些。所以你父王才让你处理一些外政,以后会带你慢慢处理国事。”
“母后,紫沙没有女王执政。您与父王怎会让女儿继位,而没有再生几位王子,以摄紫沙?”
“龙铮曾说过,你父王用情之深,世间少有。我能得他相伴,是我此生幸事。”
可是,恩爱夫妻与多生子女相悖吗?母后此番话又是何意?
“早膳是杏仁软粥,可对胃口?”
“是!”
“肖女官大婚日定在这月十八。我已派人着手准备,这半月你与龙海专心张罗此事吧。”
“我们?”
“到时会有人相助你们。我已以你名义定下紫金头冠,会有人跟你联系相关事宜。”
“母后?”
母后又道:“你出生时蒙肖女官看护三月,你为她费些心思,以报她的恩情。”
母后要我为肖女官张罗大婚事宜,那么父王母后的寿筵呢?我可是连贺礼都还没准备好呢?
“我要回宫了。”
“母后不在这儿用膳?”
“各司局今日通报寿宴当日的具体细节,我会忙一整天。噢,龙海在庭门等着召见,说是同约了拓言与蓝夜公子。”
“嗯!”
“你最近与这位蓝夜公子走得有些近了。我不喜欢他,如果可能,你还是离他远些。”
“他已告之我他来紫沙的目的。”
“蓝沙锦兰公主的心机深不可测,权谋之家出来的儿子,怎会轻易让你看出他的心思?借兵之事我希望你也不要参与。”
“母后可知父王对借兵一事的态度?”
“会商量出个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