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刚毕,便有内传禀报:右侍将军求见。
“侧殿先候着!”父王一边命着一边回头看向母后,“他是为了屈朗来的。”
“欲用先贬,王上准备大用这位屈公子了。”
“难道王后不是同样想法?”
“术业有专攻,屈朗的才能不是一般人能及的,可也要用得恰到好处。”
“也罢,此次便不与你争。小惜一同见见这位屈公子吧。”
“王上难道忘了,他们在紫沙打过照面了。”
“是啊!”父王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言语。
“强求的姻缘不会是好姻缘,王上还是不要惦记了。”
难道父王想撮合我与屈朗的姻缘?
“你瞧她一脸凝重的表情就知那屈家儿郎入不了公主之眼。”母后已换上紫绢长服,肖女官在一旁为她梳理发髻。
他们虽似在打着哑谜,却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母后若想用他,是不是准了他的请求?”我在一旁侧击。
“对等条件下的利益当然可以互换,可是如今主动权在我手中,我为什么要撒手?要知道好时机不是回回都站在我身边的。”母后回头看我,又道,“公主难道不知有时好时机若把握不好,也不一定会得到好回报的?”
“那现在可是儿臣的好时机?”
“女儿,你的好时机不在父王母后身上,在屈朗身上!”
母后是什么意思?
“你这般哑谜,她哪里懂得?”父王道。
“等她懂那天,就知道该如何在这王宫自处,如何自保了。”
望向肖女官,她说得很对。母后不喜欢把事情都讲明说透,只让我自己去想去悟。母后可能是把它当做对我的一种磨炼,可是重重心机下产物,岂是我袁惜想要的?是我的真诚与王权不相衬也罢,说我顾念道义比重视自己身份多一些也好,我仍是我,不会变通,也不想变通。
屈将军,我自以为他是母后的人。包括左侍将军龙刚,龙海的叔叔,肖女官要嫁的将军,他也是母后的人。母后总是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关系将一些人牢牢网住。这些网中人抱成一团,牵一发而动全身。从前我以为母后是想靠这些人揽权,可今天看父王的神情,他是知道母后这种行为的,难道母后所为是父王默许或者授意的?为什么?父王是紫沙的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的王权受到威胁,他需要有人来拥护并保护自己?那么威胁他的人是谁?
疑问一个一个迸入脑海,挥之不去。
“公主在想什么?”父王打断我的思绪。
收回心神,殿下屈朗正在行礼。憔悴、焦灼。还有看见我时的一脸惊诧。
“你们在紫沙见过了吧?”母后微笑道,“姐姐是不知朗儿与姜家还有那么一段渊源吧?要不怎么会将朗儿的画像拿来?”
“是!”屈将军弓身施礼,一脸惶恐。
“跟姐姐说不必介意。”
“是!”
母后口中的姐姐是屈朗的母亲?听这口吻,似是母后与屈夫人交情很深。
“这次姜家一案,屈公子立了大功!”父王点头赞许,“可曾想好要什么赏赐了?”
屈朗俯首在地,急切道:“臣愿以此功换姜家姐弟性命!”
屈朗啊屈朗,现在主动权在父王母后手中,你手中王牌出得越早,成功的机会就越小。你难道不知吗?
母后见状轻声言道:“王上虽说极为倚重朗儿,但念着我与姐姐的情份,他又是姜家独子,才有意将他召回。依着姜家一案他的功劳,在朝堂上也会有立足之地。以后侍候在你们身边,也算圆了你们的心愿!”眼睛看着屈朗,话却是对屈将军说的。
“是!谢王上王后体恤!”
“姜家案子现在审理得怎么样了?”
“入案十七人,都已服罪。二人死刑,三人终身监禁,三人发配西疆,余下人各罚狱十至二十载不等。其家眷充军流放均已量刑。刑部司已拟好奏折,明日早朝会呈报。”
“屈将军果真雷厉风行!明日早朝旨意必下,依你所判先行刑吧。”
“是!”
“父王!”
只要行刑,姜家姐弟再无翻身的机会。
“父王,姜嫣自入宫始一直恪守职责,这四年间她从未与家人联系过,何来主犯一说?再说姜源,他与女儿有活命之恩。恩德未报先杀子,您叫天下百姓如何看待王储?您叫女儿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
“公主,姜嫣对你好是她本分,那姜源只是略尽道义,至于活命一说实在言过其实。”父王驳回我的请求。
“就算什么都不为,儿臣只要他们活命。”急急地跑到殿前,同屈朗跪在一处。
“姜家一案牵涉甚广,已不仅是搜刮民脂、tān wū**,还与通敌卖国相关。如此一个重案,岂是一句活命能承担的?”
“若能保住姜家姐弟,臣愿一生为奴,以王命从!”屈朗叩头如捣蒜。
“王上,犬子心智迷乱以致胡说,臣请告退!”
“去吧,好好劝解他!”
“是!”
屈将军扯起屈朗,强行将他带走。
“你也累了,今夜就在侧殿歇息吧。”母后对我道,站起身欲与父王离去。
“母后,您若用屈朗,可想好用什么与他交换?”
母后回头望着我,笑道:“怎么是我与他交换?你没听方才是他愿与我交换的?”
“他允了一生,母后答应了他什么?”
“不急,这个问题公主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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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茫茫。
王宫的人仍在忙碌。再有半月就是父王母后的寿辰,各处司局正紧张地准备着。没人会在乎此时姜家人的结局。饶是父王母后他们在乎的也只是能够此案中得到什么。这世上想救姜家姐弟的人怕只有我和屈朗了。父王说此案屈朗功不可没,到底他做了什么?还说姜家案子与通敌卖国相关。究竟这其中隐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一夜反侧。
天刚微亮,起身梳洗,欲奔寝宫。却发现侧殿门底有一封信。拾起,开封,是姜嫣的字迹。
公主殿下:
奴婢自十四岁破格入宫始,得公主相携,一路荣膺。天虽弃嫣,然得公主眷念,辗转忧思,实乃人生幸事。奈何姜门重罪,牵连者众,死生早已度外。望公主息心宁神,断不可忤逆王意。姜氏自奴婢起,罪已昭。此生缘尽,来世定当结草衔环,再与公主聚。深宫苑闱,皆**催生,贪者众,望公主以奴婢诫,澄明通透。奴婢姜嫣绝笔于新元二十一年五月十九夜
绝笔!
绝笔!
泪,无声地淌下。她是怎样的心境才写出这样的绝笔?
那一夜的梦竟成真。
我的辛苦与奔波,终究没能救下她。
推开殿门,我飞速地朝母后寝宫跑去。寝宫里,母后正在为父王整理王冠。我一脸怒容地冲进去。
“一大清早,你这是怎么了?”
“您是不是给龙海下过秘诏,无论我怎样求他,他都会将姜嫣处死?”我仰起头,直视我高高在上的父王。
“你父王要上早朝,有什么事一会儿你与母后说。”母后一旁道。
“你们急急地召我回宫,是不是也如当初调我离京一般,只为shā rén方便?”
“小惜,你觉得你父王会为了一个婢女大费周章吗?”
“母后您也会说是一个婢女,那为何这样一个婢女,你们要赶尽杀绝呢?”
“公主,朝堂上你可曾听过究从犯,纵主犯的罪案?你是一国王储,应该知道国家社稷重之又重,不要再任性了。正好你来了,同我一起入殿听政吧。”
“像这种滥杀的朝堂我何必再入!”
父王怒视着我,拂袖而去。
“还未用早膳吧,来,陪母后吃一点。”母后打着圆场。
“母后,您是否觉得玩弄心计,将众人操纵手中是一件很得意的事?”
“小惜?”
“我曾十分羡慕母后,聪颖绝伦,又得父王宠爱群臣爱戴,仿佛任何人事在母后面前都可化微微一笑。可就是这样的母后,用她的冷血狠毒,一点一滴地抽走我对她的敬佩。当我知道我的欢笑幸福竟是建立在别人死亡的痛苦上时,我该怎样对您诉说?您明明知道我不顾病痛一路奔波地回来就是为了保住姜嫣一命,可是您仍是微微一笑地将我拒之千里。口口声声说爱我保护我,可这种爱与保护,却是令人窒息的毒药。我宁可不要------”我摇着头,泪夺眶而出。
肖女官忙欲上前,却被母后拦下。
“让她说!”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与我自小相依的朋友一个被您杀了,一个被您控制在手。我只剩孤独。我的婚姻,您也是牢牢握在手中,人人以为那必是我的幸福,可它终究是抵不过母后的重重心机。紫沙未来的驸马是谁不重要,但他一定要听话,尤其要听您的话!母后,有时我在想,幸亏您只得我一个孩子,似这般不能言说的煎熬只我一人承受便好了。反正此生我只是母后手中攥紧的纸鸢,纵使飞散,支离破碎,那线仍是在您手中!”
“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
“母后!”我缓缓跪地,泪眼望去,她一脸悲哀。
“如果可以,女儿想用这毕生的王权来换取自由!”
“你说什么?”
“求母后准女儿出宫,远离紫沙。”
母后踉跄两步,被肖女官眼疾伸手扶住。
“天香,你听她的话了?真是可笑。可笑我端伽的女儿竟是这样不堪大用。”母后抓紧肖女官的手,叹息道。
“她还小!”
“她生于王宫之中,眼见的耳听的,学也该学会。偏生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性子。如何守得住这万里江山?如今更好,要舍了亲生父母将此处一撒手不管了。”母后看望我,怒道,“你舍了我们就开心了?早知你今日这般心狠,当初我又何苦救你?”母后越说越生气,顺手抓起桌子上的茶杯,使劲朝我面上摔来。我双眼紧闭,等待着满脸鲜血的场面。
茶杯飞至我面前时,忽地被人接住。紧跟着巫老师的声音传来:“她只是一时的孩子气话,你也当真?”
“你问她说的可是气话?一味地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全然不顾后果。”
巫老师伸手将我搀起:“她远程跋涉,既没吃好,也没休息好,还累得旧疾复发。瞧她瘦的样子你怎么忍心?”
母后别过头,不理睬。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难道你希望她事事顺你意,没有自己的见解?许多事她不懂,你要慢慢引导教育。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她只看到姜嫣善良优秀的一面,自然是抵触将她处决的判定。可是你若和她细细解释,她就会明白的。”
“解释什么?”我问道。
“姜嫣的身份。”
“什么身份?”
“姜嫣受女派所控,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我一脸愕然地望着巫老师。
“不可能!”
“天香,告诉她你们查到的。”母后背对着我对肖女官道。
肖女官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送到我面前:“公主,这上面记载着姜嫣自入宫始与女派的人见面的时间场合及交谈内容。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未对她下手,一则是姜嫣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再则是姜嫣似对公主有了超越主仆之间的情份而一直未对你下手,也因为这一点王后才将她留下。”
一页一页翻开,上面清楚地记着某年月日姜嫣所为,她述说的所为。仔仔细细,我就像一个透明人,没有**,**裸地被母后瞧在眼里。
“恐怕比姜嫣还早的记录母后这儿也是有的吧?我每天和什么人见面,说了什么话,吃的什么。母后是一清二楚吧!对于母后而言,您当我是女儿,还是权利的机器?”我抬起头,冷冷地望向她。她依旧背对我。
“原来我的命运还不如纸鸢,它即使破碎,也曾高飞于空。而我,至始至终,只是被人攥在手心的飞蛾,平生唯一的念头就是扑火。谢谢母后告诉我这一切,我也终于明白我是谁了!”
深深地叩首。心中默道:“只愿此生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