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姜家,觉得心里舒服了好多。
“姜家太压抑了!”
“是古怪,一条街十八结界。他们究竟藏的什么,需要层层设防?”龙海思忖道。
“今日可有收获?”
“此地的眼线说姜家与县丞这几年狼狈为奸,搜取民脂,就连州衙也多人涉列。只是没想到我会被屈朗瞧见,被他怀疑身份。”
“无妨,他再怀疑也不会想到我们真实身份。他常年在外,应该不知姜家情况。不过今天他与姜源单独在一起,似像是说了些什么,屈朗回姜家后明显护着姜家。”
“我已派袁笑赴郡调兵,我倒要看看这姜家地下埋的是什么?”
“如今看来姜家巨贪之名已坐实。只不知这里有姜嫣几分?”
“石骁已查证,姜嫣自入宫始月月与家中通书信,都曾拆验无误。姜家人也是月月入王都叩求相见事宜。”
“未听姜嫣提及过?”
“只怕姜嫣也未知。我们在王都时已查过,姜家在王都多处均有产业,且与一些官员来往甚密。他们求聚是假,借机传递信息敛财是真。”
“我日里夜里盼着此事与她无关,更远远地来此查证。这事纵是与她没有一丝一毫关系,我这公主殿她也是呆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树大根深,难免枯枝。”
“钱财真会让人发狂吗?瞧这姜家,敛财致此,几辈子也花不完。却让百姓困苦不堪。”
“人的贪心、**无止境,杀戮暴敛便无止境。”
“其实这一切来沙城之前已经坐实了,是不是?你只不过是陪我走一遭,让我亲眼见证一下?”
“这几年你待姜嫣有如姐妹,依你的性子,必是护着她的。让你出宫一趟,一来是为亲证一下,二来让你散散心,再来------”
“再来什么?”
“你不必亲眼看见她被处决。”
我呆望着他。
他在这熙攘的街上就这么轻易地将姜嫣处决之事说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我心上没作片刻停留;就像刚刚拂面的轻风,轻轻地,听得我竟没有一丝感觉。我仰起头,一脸恍然:“是母后的命令,是吧?”
他低头默认。
“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是不是?陪我来沙城走一遭,陪我在‘良辰美景’过一夜,陪我在姜家住一日,加上这来返的天数,足够你们将王都涉案之人都抓起来,足够让你们将她剁成肉泥了!”我厉声道。
“小惜!”他上前欲拉住我。我狠命地推开他。
“前一日你还说天下人骗你你都不在乎,只要我不骗你你就开心。那么我呢?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妹子,转过头,你却骗我!”
“小惜!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是不想让你承受太多痛苦。”
“痛苦?瞒着我杀了人再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是为了我好,为了减轻我的痛苦?”我一甩头,怒问道,“我问你,姜嫣与此事有无牵连?”
龙海望着我,认真道:“没有!可是-------”
“姜嫣当初进宫,我许了她一生平安。如今你们查无证便将她处决?你去告诉我那高高在上的母后,明日,明日我如果不能见到完好无缺的姜嫣,你就让她为我收尸吧!”
无视一脸惊愕的龙海,无视他身后母后听闻消息时的任何表情,我转身,迅速离开他的视线------
繁华的街道,孤寂的我。骄阳当空,嘲笑我的无知。我自以为是地奔波,信心满满地查证,到头来竟只是在为母后演戏。这紫沙国可还有不被她操控在手心的人和事?街头正有为了孩儿打架的母亲俩,你一言我一语,骂得正凶。将各自孩儿摁在身后,生怕有闪失。难听的话从两人口中不断冲出。我怔怔地瞧着,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我竟羡慕起他们来。简单的家庭简单的事,上一刻破口大骂,下一刻软语安慰。将护子爱儿的心展现无遗。可是我呢?我那高高在上的母亲,嘴里说着为我铺设千秋伟业的话,暗地里行shā rén之计。我该敬她还是恨她?与她渐近的路在这一刻生出天涯------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与人相撞,被人责骂。我笑着,伴着泪水笑着。比起母后对我的所作所为,这些算得了什么?他们只能逞口舌之快,我的母后却能在眨眼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站在当街,我仰着头,看天上的太阳。它高高在上,就像我的母后,我是永远够不到她了。她俯视我也好,给我温暖也罢,生隙的心已与她划下千里,如天河,从此相隔------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流进嘴里,苦涩。
“龙姑娘!”
寻声,竟是姜源。
“龙姑娘,你怎么了?”
这一刻他真诚问询,下一刻他亲姐就要因我而被杀,要我如何面对他?
“龙姑娘,你哥哥呢?你怎么哭了?”他就像个弟弟询问哭泣的姐姐,不知所措,却满是关怀。脸上没有算计的精细,没有昨日回廊下的颓然,没有宴席间的做作,真诚,只有真诚。
我用袖口擦去泪水:“请我喝酒吧,喝你们沙城最烈的酒!”
他慷慨应下。
离我不远处,龙海还怔在那儿,我能感觉到空气中他的焦灼,无奈。
哥哥,你若真心疼我,为何不与我站在一处?迎着风,纵使累得千疮百孔,我心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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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幽深。
小巷深处,矮矮的竹篱,犬吠声远。
“这是哪儿?”
“我的别院,其实算不得别院,只是简陋的草屋。”姜源解释道。
“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了,姜院通街的繁华竟不如这儿?”
“就是再有十个姜宅,也抵不过此处的宁静安乐。”
“真是怪人!”
“我觉得你也是怪人,看男人的眼光都是俯视的。”
“那又如何?”
“我喜欢!真诚,不做作!”
“哈哈,这正是方才我对你的评价!”
他真心一乐:“只这句话,就该痛饮一番!”他边说边跃过篱笆,从草屋中抱出两坛酒。
“我好烈酒,常买来贮存,今日有幸遇知己,可敢?”他捧着酒坛问我。
“拿来!”伸手捧来,掀盖埋首闻去。浓郁香溢,喝一大口,灼热从心到肺,冲口而出,呛得我咳嗽不止,口中直道,“好酒,正对我心!”
他同我状,也是灌一大口,啧啧称赞。
背靠篱笆坐下,捧着酒坛笑道:“如此撒野地喝酒还是头一次,以天为庐,以地为席,无拘无束。”
“此处僻静,无人打扰,正是疏解心情的好地方。”
“你一个小孩子家还会有心情郁结的时候?”
“你比我也大不到哪去,又有何不快之事?”
又灌一大口:“你不会了解的。口口声声说爱我,转身却黑着脸不顾我的感受。”
“是心上人?”
我斜眼看着他,顺手打了他一巴掌:“是我娘啊!”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亲娘在身边多好啊。不用算计,不用筹划,不用担惊受怕。”
“你不是身在福中?”
“我若有福,何苦恋着这间草屋?”
大半坛酒进肚,醉意上头,双眼晕眩。
“小子,你这酒太烈!太烈了------”眼见着姜源通红的双颊在我眼前越来越远------最后无息。
“不是酒太烈,是咱们心思太重。借着酒,愁更愁。”姜源站起身,抱着酒坛,望着偏西的太阳,突然吼道,“姐姐,姜家要败了,姜家终于要败了!哈哈哈------”一阵笑声过后,他又仰面痛哭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捧起酒坛,直至喝倒在院中。
不知醉了多久,待睁开眼,已是暮霭沉沉。踉跄起身,一个没站稳,摔在姜源身上。姜源“哎呀”一声惊醒,见是我,笑道:“你醒了。”
“都这个时辰了,竟没人来寻咱们!”
“出了这个院,东西各三百米内,你会见到姜家灯笼。”
“你家人对你真不错,不像我。没人记挂我的。”
“哈,哪是寻我的人,是监视我的人!”
“为什么?”
姜源坐起身来,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时辰,姜家正被抄家呢?”
心中一惊,难道他知道龙海调兵一事?正疑惑间,他又道:“是我报的官。”
“你?”
“这两年来,我不停地寻找机会想告诉姐姐家中发生的变故。奈何姐姐在深宫中,根本见不到。日子久了,我的心思被他们察觉了,日日将我监视起来。前几日你们看到的护卫、家丁都是继母及大哥的人。他们借着姐姐的名义敛财,更名目张胆说是替公主办差,到后来shā rén放火,无恶不作。姜家的钱财都是沾着血的。可怜我姐姐,守着宫里的俸银,小心攒着,全寄回家中。她又怎知家中之境?”
我怔望着他。没想他小小年纪竟如此识大体,大义灭亲。
“那你父亲呢?”
“父亲身体大不如前,自姐姐入宫后,继母性情大变,掌控全家,我虽有心逃脱,却总逃不开他们视线。曾有差衙来我家暗查,我据实告之,却没有下文。”
“难道这么多年你家中境况你姐姐竟全然不知?”
“如何知晓?家书被他们扣着。父亲听继母言写着回信,极尽家中难事。姐姐只道家中窘迫,还在宫里省吃俭用。”
“你对我倒是坦白!”
“姜家此时已一无所有。我余愿足矣,还有什么不能坦白?”
“你就不怕姜家罪深,祸及你姐姐?”
他一愣,回头看我,脸色焦灼,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屈朗同你报的官吧?”
“是,今天下午他陪我去的州衙。这几年我也寻了些他们为恶的证据,一并呈交上去。”
“按你之说,这几年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
“是!父亲病重恐不久人世。姐姐是我唯一亲人,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依紫沙律,姜家被抄,如果证实罪责,你与姐姐都脱不了干系!屈朗没对你说吗?”
“他会说尽力保我与姐姐周全!”
“他再尽力,大得过头顶那片天吗,还是他过于自信以为能保护得了你们?”
姜源不解我话中意思,又道:“我这么做只是想护着姐姐,至于其它从未想过。如果真是祸及己身,我也无怨,只是姐姐------”
他望了我一眼,又抬眼望着天道:“我宁愿姐弟俩堂堂正正地死,也不愿这般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