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从未见龙海哭过。他在我心里就像一座山,高大坚强,为我遮风挡雨,无所不能。不管我的任何事,他都会为我处理的妥妥贴贴。姜嫣为我服其劳,龙海却是我的支柱。却从没想过,我的支柱也是血肉之躯,他的七情六欲都为哪般?
“龙海?”我试探地问过去。
“你已醒了!”龙海面色一凝,轻拂脸庞回复自然。
“梦中何事让你至此?”
“梦到父亲了,又对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知他不想多言,也不再问。便转回头看对面的三兄弟。
这三兄弟真是有意思。旋风正襟危坐,一会儿面色凛然,忽又转哀,却又似孩童面露童真。石骁抓耳挠腮,左顾右盼,手儿则伸向两兄弟的口袋,翻上翻下,一顿好偷。平日惯笑的袁笑此时却是紧抱双头,面露嬉谑,一副讨饶的神情。欲招呼龙海看去。一回头,龙海一脸疼惜地望着我。竟也随着悲从心生,不忍道:“哥哥?”
“我失态了,还未从梦中醒来!”随即岔开话题,“天微亮了,肚子也饿了。”
他若不想说我多问无益,点点头作罢。
“都说‘良辰美景’不虚度,果真让人又爱又恨!我没事,入境太深,魂回得晚些了。这仨小子,真是有趣!旋风定是梦见与家中兄弟争抢食粮、他少时家中贫苦,两三天吃不到东西是常事。那时他仗着自己是家中长子,又是男儿身,说抗打些,常常偷着些粮食给兄弟,自己却是最饿那一个。有一次被人抓着要报官,被巫老师撞见,救了下来。放在我身边。他常与我说平生趣事便是与家中兄弟抢饭吃,其乐融融。”
“还觉着他乏味无趣,原来竟是至情之性。”
“再说石骁,我与石骁第一次相遇,是他偷了我的钱袋,被我当场抓住。这小子扬言要和我比武,结果仗着遁术,逃之夭夭。我本来也未想追究他,逃便逃了。可谁知几日后又在街中碰到他,他正在行偷窃之事,我当然要抓他服役。结果一路追,一路逃。三天三夜,竟跑出交情来啦。”
“我竟不知这些趣事。”
龙海一笑:“这二人,一人贫困,一人以偷盗为生,你是王储,是要胸怀天下大事的!自是不能与他们有多少交集的。”
“我是王储不假,心中牵挂百姓也是真。可是树大根深,也会多有诟病。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我虽与他们无深交,但从言谈中可知他仨人均是性情中人。想来巫老师在他们身上也花费了不少心思!”
龙海一愣,似是不解为何我对巫老师的态度一下子改观了。
我“呵呵”一乐:“怎么,看我尊师你不习惯?”
龙海闻言,摇头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那袁笑呢?你是如何与他相识的?”我继续问道。
“是巫老师介绍我们认识的,据说他是巫老师家族后人,因双亲早亡,幼时便寄养在老师身边。这小子性情率真,有事从不藏着掖着,与他交往,很轻松,没有负担!”
“如果心机单纯,我想你的天龙骑团也不会要他,何况还放在身边,随侍同行?我想他是对你仰慕才会对你没心机!”
龙海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这次发生之事包括以前我不知道的事,让我想法颇多。日里咱们探访一下姜家庭院及其周围。晚上咱们详谈!”
龙海点头称是。于是,我二人重又正襟危坐,等待对面三人醒来。
---------
吃罢早饭,袁笑还在啧啧称奇,说梦中景竟真是自己日夜想念之事。石骁打趣说他是相思不成才梦里寻爱。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遑多让。看在眼里倒是有趣!
拐出转角,前面便见一处红瓦大宅。昨日已打听到这里便是姜宅,确切地说是这西街的整个建筑群都是姜家所有。走近前,磅礴大气之势扑面而来。门口一对展翅巨鹰正怒睁双目紧盯前方,大有将猎物钳于爪下之势。漆红木门厚重地将我们挡在门外,偏角处一扇小门则不断有人进出。
“小海,你与朝中官员多有来往,依你之见,这姜家的气度该合上什么品阶?”
“紫沙虽国富,但官员宅院配仪限制颇多,譬如门主如今住的还是竹寮。倒不如民间,家产殷实者可置田造宅,没有限制!”
我宛尔一笑:“见着这富丽堂皇的宅子,我竟觉得做公主都无趣了。”
袁笑接道:“要不您就撇了爵位,也置办些家产,做一世首富?”
我斜看了他一眼,笑道:“属你贫嘴!再闹得狂些,小心你大师兄不饶你!”
袁笑本欲再往下说,瞅见龙海面上凝然果真不敢再多言,遂低下了头。
“石骁,上前叫门,唤姜家人出来!”
石骁点头上前,还未走到角门处,便见里面有人被推搡出来,正撞上石骁。撞人者忙低头道歉。只听里面听人破口骂着:“日日里就有这些攀亲者,大xiǎo jiě未发达前怎么没见你们这般殷勤?”
石骁扶住此人,两人寒暄起来。
“一身豪气!”龙海赞道,“未想此地竟藏龙卧虎!”
看此人剑眉星目,长发披肩,绢带束额。干练利落。
“是他?”
龙海回头,一脸疑问:“你认得他?”
“他是右侍将军之子屈朗。”
眼看着石骁带此人与我们走近,听我道出身份,龙海面上一凛,重又上下打量着他。
一眼望去,能感受到他体内真气的通畅。仍记得当日择婿时画轴中淡紫荧光的化剑。他是高手,是场上仅次于我与龙海的高手。这样一位显贵也来到沙城?他是母后的人,莫非母后知道我此行目的,派人跟踪?
龙海以眼神安慰我,不要自乱阵角。
我点点头,按捺住内心的疑虑。
“大哥,这位屈公子,从国都来此访友,谁知三天无果。他对此地不熟,便想与咱们搭伴同行。”
龙海与我对视一眼,化了体内真气,笑道:“出门在外,相逢便是兄弟,有何不可?”
屈朗抱拳致谢。
龙海一笑:“咱们兄弟几人原本是国都商贾,闲来无事,四处游山玩水。今日与君有缘,邀兄同游这沙城美景,可否?”
“荣幸之至!”
“哥哥,你这话说得太酸了。别摆出一副学究的模样,咱们可比不了那些官宦公子哥,习文舞墨是人家的长项!”我在一旁添油加醋。
龙海摇头笑道:“这是舍妹,父母娇惯,好由着性子。屈兄弟莫怪。”
“畅意直舒乃真性情!”
“看样子我痴长些,你可依着他们叫我一声龙兄。”
“屈朗!”
因着身份兼查案之需,龙海以龙大之名做了介绍,后又在龙姓后胡诌了个妹字做了我的名字。看日头有些偏晌午,心想计划有变,莫不如先从屈朗着手查起。几人便临街找了家酒楼,在楼上靠窗处休息,等着吃晌午饭。
菜还没上齐,就听见楼下喧哗声不断,期间夹杂着女子孩童哭泣声,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声声悲情,听得人心酸得很。
“袁笑,下楼看看!”龙海知我最听不得人哭,便冲袁笑道。
袁笑得令,飞快地跑下楼。不一会儿袁笑跑回来:“大哥,是一个卖瓜果的妇人,篮子挂倒了位少年郎,遭到责打。那妇人带着个孩子怪可怜的,可悲的是竟无一人相帮,这会儿连孩子也遭了打,哭声更切了。”
“有理无理,总不该对妇人孩童下手,莫空站着了,下楼去劝和一下吧。”龙海说出我心里话。
“得令!”袁笑一下鹞子翻身,飞出街面。只听得三言两语后,楼下一阵拳脚声。
“该不是打起来了吧?”石骁看向龙海。龙海点头示意。石骁破窗而出,直扑大街。旋风起身顶着窗户边向下观望,为我们解说道:“看那少年郎是有些身家的,后面的仆从跟着不少。这会儿与袁笑打了起来,身手还不赖。他身边的那个护院,看架势石骁未必是人家对手!果然,被人踹屁股了!哈哈”这小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石骁只在轻功及遁地术上有超人之举,若论起武功,他还真不及那哥俩。
“黑小子,你兄弟有难,你不相帮,说什么风凉话?”我边说着伸脚踢出去,旋风没提防我这一招,大头冲下坠出,至半道时,双腿一弓,一个翻身,正落在石骁身边。探手抓住石骁衣领,“小子,上一边去吧,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就学人家强出头。说好了,我这个月袜子你包了!”说着迎上对手,打在一处。
“此番游玩,真是受益匪浅了。”龙海自语道。
“龙兄不担心你那三位兄弟?”
“要不屈兄弟替我周全一下?”
屈朗一笑:“有何不可!”
屈朗正欲起身,只听得楼下喧嚣声更烈。不一会儿,有三个衙役“蹬蹬”上楼,不由分说,对着我们三人就要用强。屈朗面色一沉,挥袖甩出,将几名衙役摔倒在地。
“朗朗乾坤,不分明目,胡乱抓人。”
“哥哥,戏里的词。”我嬉笑着看屈朗的正义凛然对龙海道。
龙海故意瞪我一眼嗔道:“还玩,你没瞧见有差衙露面了吗?只怕那几个小子把事情闹大了!”
“我该害怕吗?”我呶着嘴不理他。
衙役们爬起来,怒道:“大胆,胆敢lán jié官差办案!”
“还殴打官差!”旁边有人加腔。
屈朗冷笑道:“我本不欲管这档事,奈何我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拿起你们的官锁散了吧。”
“屈兄,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说得这么文绉绉,说什么散了,我会直接让他们滚蛋!”我嬉笑道。
“女孩家,注意你的用词!”龙海仍旧好哥哥模样。
似是我的话最终激怒了衙役,他们朝身后一招手,呼啦上了一大堆人。将楼梯堵了个严实。
“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姜家小少爷你们也敢打?”
“姜家?”我与龙海不由得对视,难道是姜嫣的家人?
“你是说姜源?”屈朗诧异道。
“小子,识得姜少爷的名讳,还没蠢到家!”衙役们嗤笑道。
他竟识得姜家少爷的名字?他与姜家果有牵连。
“是姜源就好,你们下楼去,告诉他,就说我是屈朗。故人屈朗!”
衙役们还在强硬对峙着,但看屈朗的表情及派头,心下画弧,便差人下楼通报。一会儿功夫,就听楼下喊着“屈大哥”上来一人。明显鼻眼受伤,面上却是喜色得很。上前抓着屈朗的手,上下打量:“大哥,这些年你上哪儿去了,叫弟弟好找!”
屈朗拍着来人肩头,感慨道:“时光无情,当年的愣头小子已是今日翩翩少年了!”
我“哼”了一声:“屈兄,他现在鼻青眼肿,你能看出翩翩少年的模样?”
屈朗笑道:“源儿少时俊美,今日脸虽挂伤却不失旧时模样。”
我别过头,细细打量,真如屈朗所言,姜源面相俊美,与姜嫣有几分相似,只是略显瘦弱。他面上有伤,眉紧锁,眼神忧郁。姜源见我注意他,礼貌性笑笑。我嘴角一扬,正了身子,不再看他。
“源儿,你怎么与人相斗?”
“本来无事,只是一妇儿绊倒我,我只是略施惩戒。谁知来了几个外地人,三言两语不合便打了起来。祸及周边,惹来了官差。”话语绵软,头里清晰,怎么听都是我们劝架的不是。横竖竟挑不出他的不是来,我心中多少有些恼他的小精明。
“他们是我的朋友,只是拔刀相助。”
“那是误会啦!”
听姜源说声“误会”,衙役们竟似听到暗号似的,呼啦声全部撤走,真是速度。楼下的哥仨虽未受伤,却被众人扯得衣碎发散。屈朗替两方做了合事佬,暂时算压下此事。把酒言和后姜源邀屈朗住进姜家,我们本欲与他们就此分别。可姜源极为好客,邀我们shàng mén坐客。心中暗笑正是查访的好时机,面上装作相让客套一番。
路上无话,心却合计开来。
屈朗是右侍将军之子,国都显贵,连母后对他都刮目相看,想来这些年来他在外交政策上是立过功劳的。今日见他与姜源的熟络,纳闷着他为何也来沙城且被拒于姜宅外,被人诟骂?可是我从却未听姜嫣提起过她与朝廷官员或者府眷有何交情。难道姜嫣真是有人故意安插在我身边的?回头望一眼龙海,他倒悠闲,迈着步子,跟在屈朗身边,似笑非笑地回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