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升越高。
在这个早晨,发生了很多事情。
春秋书院那场长长的讲学已经接近尾声,老花匠揣着《百草》,准备动身离开。书屋中,方冷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父亲的身影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那是一个背着雪白长剑的魁梧男人,需要他用尽力气去追赶,才能遥遥看到背影。关于父亲的过往,他不是很清楚。那个温煦的男人也从未对他讲过。但仔细想想就可以知道,没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又怎会离开年幼的自己,抛妻弃子,孤身在外闯荡?想必在外面那几年,他一定在做些很重要的事吧。
平安的生活来之不易。在这个空前动乱的时代,每个人的生命都极其卑微。东莱洲大大小小一百个国家,每天都有摩擦和战乱发生。远在北方的那座中周神朝,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辖偏远的诸国。
那只瘦虎,已经支撑的极为勉强了。
平常闲聊之时,父亲曾告诉他: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这是天下大势。
每每想到这些,方冷的心里就会笼罩上一层阴霾。虽然战火的洗礼,是一个修行者成长的捷径。但如果一定要鲜血铺开修行长生的大道,似乎无论取得怎样辉煌的结局,都是一场悲剧。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这是刻在天雨圣地门前巨石上的两句经文。
父亲从北方游历归来,就时常喜欢念叨这句话。
那块黑木,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削成了一把木剑。方冷一直很喜欢那把木剑。自年幼起,就一直喜欢带在身上。
那天下了那场大雨后,母亲就开始教他练剑。练剑三年,终于是有模有样。后来父亲回来后,教他练剑的任务就落到了那个高大男人身上。于是每天闻鸡起舞,刚刚拂晓,他就要去拿着木剑,练习父亲教他的一套古怪剑法。
整套剑法共九式原形,每式原形又暗含九九八十一种变化。父亲却只传给他前六式。当他问父亲为什么的时候,那个高大男人倚在篱笆架上,这样回答他:
这套剑法,是我自创所得。即便与各大圣地,世家的祖传剑法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你尽管用心去练,必对你未来的剑道大有裨益。有我教你,你的起点生来就比其他人高出太多,所以你更要努力,我也好将来遇上那些老友,不至于失了面子。剑道三步,层层递进。第三步却是一个大台阶,因为只有走出自己的道,才能臻于此境。之所以只传你前六式,正是因为我想等你练到那里的时候,应该已经走出自己的路了吧。贪多无益,将基础打好,剩下的自己慢慢领悟就好了。
那时他问父亲这套剑法有没有名字,那个高大男人想了想,说,就叫熄影剑法吧。
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很久,转眼间,方冷已经十六岁了。
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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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步臣与方冷离开书屋,往住处走去。叶家世子并不是很开心,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少有人敢对他说话不和颜悦色,更遑论以势压人。但在大家族长大,耳濡目染,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在春秋书院修习的这两年,他已经越来越放平自己的心态,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
尽管,即便他不靠身份权势这些外物,依旧出色的耀人眼目。
他与方冷的结交,是星辰之间的相互吸引。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生性刻薄的他,为什么会对那个有些高冷的天才剑客如此投缘,以至于后来慢慢成了朋友。
方冷今早的心不在焉,他看在眼里。他问方冷怎么了,方冷摇了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今天思维特别活跃,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另外左眼有些刺痛。
叶家世子笑言,你不会昨晚又熬夜了吧?
方冷摇头,说,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步臣点了点头,已经到了门口,两人挥手告别。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间,他看到了少年左眼中那金色的瞳仁,如此威严,如此冷漠。
那一刻,他浑身僵硬,仿佛连身体到心灵,都被禁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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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早晨,有人在逃课。
有位逃课的少年,拿了师父送他的歧光伞,偷偷溜下山去。手执巨伞的少年,迎着最灿烂最猛烈的晨光,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飘游。
他觉得自己飞起来了。
飞,一直是人类的梦想。
开启了修行之路后,人们一度认为,迟早有一天,没有翅膀的人类,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飞起来,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翱翔。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言是对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门槛出乎意料的高,以至于绝大部分修士一生无望达到。
这个门槛,就是虚道境界。
只有道境修士,才可以随心所欲的飞。至于其下诸境,无论轻功怎样高超,总要借力才能在空中停留。这就好比鸟儿可以飞,而一片羽毛无论它再轻,也不要指望它靠自己飞起来。
所以当弋阳城的市民看到空中有人从小月山上“飞”下来时,会那么震惊。
道境修士,即便对于强者云集的弋阳人来讲,也是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大人物了。
对于张留白来讲,他选择这样下山,一方面是他身上不安分的性格,另一方面,还是景色太美,对于美的事物,他总有一种难以自抑的冲动。如果以张留白的视角去看,这场飘游更像是一场拥抱,对太阳的拥抱,对山下那座古城的拥抱,对飘荡的风的拥抱。
哎,其实这是一种容易铸成悲剧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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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早晨,还有一个人在逃课。只不过她没有像那位仅仅有数面之缘的少年一样去了山下,而是去了书院那座辉煌壮丽的大祠堂。
她,叫林青瑜。
据说她出生的那一天,东莱洲南方的天空突然变得极其清澈,当天晚上,就有千年不遇的盛大流星雨划过楚国的天空。
第二天,临近的唯心圣地就来拜访她的父亲,希望可以收她为徒,却被她的父亲以为时尚早为由拒绝。
自懂事起,她就经常听书院中人提到,自己是什么“纪元之子”。
呵呵。其实她真的不是很稀罕世人的垂爱。因为这不是荣耀,而是枷锁。自生下来就为人瞩目,委实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天生向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