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两名家丁护卫和霖儿的陪伴下朝学堂走去。
学堂离定国公牟府只有两三里地，按霖儿的说法，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定国公府的大门。
这一路上我就在思索如何从霖儿的口中获得定国公府和现在的我的信息，看得出来，我在霖儿心中的位置很重要，一路上她如一个过分溺爱子女的母亲般对称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假装趁着酒意，有意考校霖儿的记忆力，让她将我从六年前出生开始讲到了现在，逐渐地对所处的时代和背景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因为霖儿只是一个囿于府内、不识文字的少女的缘故，我了解的也只是她眼中的世界罢了。
走走停停，边走过聊，中间我又吃了两粒不同的药丸，一个时辰后，我们一行四人看到了学堂的大门。
学堂的大门有丈来宽，高约丈五，横挂一三尺见方的朱漆匾额，上书“退思斋”三个烫金大字，字体为草书，飘逸灵动，似有人影隐在其中腾挪辗转，颇有古风。
门前左右蹲立着一对朱砂雕就的石狮，连石座有八尺来高，如两团流火，怎么看与学堂就不搭调。
两名家丁牟渚江和牟渚海踏入敞开的大门，齐声大喊：“九少爷到！”
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偌大的校园竟寂静如夜，吱哑一声，木门开启处，一个身着儒衫，头扎方巾，脚登朝靴的士子从教室中走出。
我微微抬起眼皮向前看去，一个四十余岁，下巴上留着三绺山羊胡的矮胖男子朝我慢慢地踱来，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斜向上望向天空，明明是听到了大声喊叫的动静才出来，可偏偏装做没有看到我们一行四人一般。
“程先生，二房九少爷今日前来学堂进学，打扰先生教授学员，望先生海涵。”霖儿上前敛衽作礼，福了一福。
“霖儿xiǎo jiě不必多礼，程式久闻浪少爷天资过人，有过目成诵之能，阖府上下称为神童，有幸能教授少爷一二，实乃三生有幸！”恭恭敬敬的双手袖在身前作了一揖。
我亦学着他的样子，一脸庄重地对程式先生回了一揖：“浪得虚名，何足挂齿！学生久仰先生高才，今日有幸得列先生门墙，定悉心听从先生教诲，唯望早日高中，才不会辱没了先生。”说出话来，我觉得有点牙噤，酸酸的感觉。
程式粗黑的脸忽地绽开了一朵花，朝天哈哈狂笑：“竖子可教，竖子可教！他日师凭徒贵，定会留下一段佳话。你三人且在学堂厢房暂歇，我将九少爷带入教室与大家见面后，再叙话不迟。”
“先生请便！”三人莫不恭敬称是，他们都知道，少爷能否得到先生的器重关乎未来，同样与三人在府中的待遇息息相关。
我一进入教室，看到的是二十多个年纪在七八岁至二十岁不等的牟府男儿循规蹈矩的坐在一张张独立的课桌前，书本摊在桌上，双手背在身后，上身挺拔。
我和程式进教室的时候，众人没有挪动身子，没有扭动脑袋，只是眼珠随着我的身体平移着，在与程式对接的时候，则眼帘底垂，慌将眼光射入书本。
大家都没有说一句话。
有几个年龄不上十岁的小孩有点蠢蠢欲动，但也仅限于眼睛，显然他们是不时和我——牟沧浪一块玩耍的小伙伴。
程式把我引到讲台前和他站在一排，很显然他比我高了接近一个头、体型大了数圈。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地嘶叫：“同学们，今天注定会载入学校的史册，定国公府最天才的九少爷，也就是最有可能以文入道的浪少爷，将会和你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咳咳……同劳动。他的到来，会让我们学堂里的所有牟氏弟子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会让大家的学习jī qíng被点燃，会让大家不再有畏难情绪，更会让大家对学习甘之如饴……”
这多像为人民fú wù的套路。
在我听得昏昏欲睡之际，戒尺啪的一声响起，程先生的训话结束，我竟在他的吼声中，站在他身边走神了一刻钟之久，若不是最后啪的一声将我惊醒，可能我会由此沉沉地浑噩下去。
他的声音类似于佛门的“狮子吼”，利用音波起到刺激人灵魂的作用，难怪他会成为这个世界抢手的教书先生。可是他的音功对除了我之外的牟府弟子好像没有一点效果，估计是他们修习了牟氏独门内功的缘故，可以轻易地抵御程式声波的影响，由此也决定了大家学习是事倍功半。
在这个尚武的家族里，练功天赋高的子弟往往学习文化差，不适合练功或者惰性的弟子相反在文化学习上取得了较好的成绩，可这么多年来，在定国公府，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程式先生竟然连进士就只教出来了一个。
我决定在接下来的学习中，默默地做些事来支持程先生，让他重拾自信。
第一天，就在他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后，给我安排桌椅板凳笔墨纸砚而告终，当然在安排学习必需品前，霖儿进教室来给我喂了一粒药，虽然味道有点苦，但我从三娘脑中提取的信息让我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谜底会解开，在我没有能力应付一切的时候，还是让它保持神秘吧，作为社会学者的我本就是个随遇而安恬淡的人，有些事让其保持神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从学堂回到到定国公府的时候，已接近日落时分，府中正餐只有两餐，总是等下学了孩子们回来了一起吃，可是今天由于等我的缘故，他们都等了三刻钟了。
孩子们都恨不得下学回家马上可以吃饭，相信大家都有相同的回忆，只要回家见到饭还没有熟，一股无名火就会往上窜，家长怎知学习的疲累。
何况是饭菜都摆在了桌上等人，大家感到肠子都差点饿断了。
我没有管大家是如何想的，反正与食物有关的事也不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在一片闹嚷声中，各房都各顾着照管自己的孩子吃饭，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争抢之类，毕竟家大业大，又是武将成群的府第，食物是管够的。
当然我吃饭同样是在老太君和霖儿的精心呵护下完成的。
随行的家丁和旁系子弟是没有资格在大厅吃饭的，他们另有下人吃饭的饭堂。
和我一起在学堂上学的嫡系子弟还有四个人，在我们这辈排行在二四六七，每房一个，二哥沧渎是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岁了，老实巴交的样子，是四娘家的；七哥沧阔比我只大了三岁，鬼灵鬼精的，是三娘家的，十五岁的四哥沧润和十一岁的六哥沧涣则是大房和五房的，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让人记住的地方。在吃饭的时候，我没有机会和他们四人一起交谈，吃过了之后，他们找我聊天我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闲扯，显得心不在焉，其实主要是突然来到这个家族，我对大家都还没有深入了解的缘故，甚至谁是谁我都还分不清。
老太君看我兴致不高，往往答话牛头不对马嘴，以为是身体疲乏所致，早早地就让霖儿将我送回了居室。
因为天色早，我叫霖儿将渚江渚海两个家丁叫来，好在三人一起的时候从他们口中获得更多的更完整的信息，让自己尽快的融入这个大家族。
定国公牟巨川年过七旬，与当今圣上有师生之谊，汪老太君保养得当，也是六十有八了，生五子四女，五子均封侯，四女都嫁入有权有势的豪门，在大宋朝，牟家乃是五大家族之一，子弟故旧遍天下，在军队中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如在后世，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那是辗压各大家族的存在，不过吃饭时听太君聊过，并不占有太大的优势，甚至因无文士，好象还有垫底的意思。
五子中尤以二郎牟凌虚功力高绝，手中一杆方天画戟，人称“二郎神”，四方征战玫无不克、战无不胜，为大宋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因与辽国议和期间，在和辽国公主婚后不久，住在郡主府的他竟与一高丽女子私奔，引起辽主震怒，差点爆发大战。
后被汪老太君托人寻回，禁足在府，不得出府半步。
不想六年前高丽女子前来寻找，扔下刚出生的我，两人破开牟府禁制，扬长而去，隐入江湖，不知所终，大宋也因此事降罪定国公，着其率四位侯爷驻兵幽州，以防辽兵犯境。
第三辈中只有大哥沧海与三哥沧江随侍军中，其余五哥沧河、八哥沧澜、十弟沧池、十一弟沧溟、十二弟沧浩均被各世外高人自幼带走修行，学成后自会回府。十三弟才出生月余，五娘成天都围着他转。
家中清一色的女眷和孩子，大哥二哥成家后，两个嫂子也随大家住在后院，一家人以汪老太君马首是瞻。
老太君年轻的时候随同定国公南征北战，立下盖世功勋，先皇御赐的虬龙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一品诰命在身，每月上朝一次，不用跪拜，专设一锦凳坐在圣上下首，百官之前。
传闻老太君娘家北地汪家，高人辈出，代有大能坐镇，乃不问世事的隐世家族，那是朝廷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我现在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了，人怎能让尿憋死，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才不枉来此一遭。
由于自小生病的缘故，我虽然才六岁，说话做事就像一个饱经苍桑的中年人，这倒和我前世的阅历和心理年龄相吻和，不然有谁稍微留心一下，就会觉得我有诸多怪异之处，怕是会拿我去做切片研究的了。
现在的我不要说有功夫在身的人，就是同样只有几岁的孩子，也无法抵抗，毕竟我这副身板底子太差，年龄又太小。
上床之后，我才来得及细细地思考，平常穿越类书籍有所涉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我来到了一千年前的北宋，一个六岁的孩子在他灵魂消散的一瞬间，我脱离躯体的灵魂有了寄生之处，我根本就不知道是如何灵魂出窍的，原来的那具躯体到哪儿去了呢虽然我是孤身一人，可我心中还藏着一个秘密，早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的暑假，我和同村的阿花就偷吃了禁果，阿花在知道自己怀孕后，远走他乡，随着一帮最先外出打工的人到了广州，据说生下了一个孩子，想来，孩子现在大家都应该毕业了，只是对母子俩的情况我是一无所知，那是我在现代社会的牵挂，如果阿花知道我出了意外的话，她会伤心到何种程度。
基于我年少时的冲动和内疚，我四十多岁了仍是孤身一人，我一直在等我的花能飘然归来。
杂七杂八的思绪中，我睡着了。
在梦中，我见到了和我喝酒的老头，他的背抻得标直，将他送给我的那块玉和我随手提着的平板电脑用我无法理解的手段刻进了我的脑海，他说，这些小小的阵法手段待我将玉中的神通练成后，根本就是小儿科。
我记得他说那块玉其实不是玉，而是一部功法，是传说中引起诸天万界无数次大战的《无字天书》。
他说的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
但他教我打坐练功和学习阵法的样子确实很可爱，无论什么东西他只要教一遍就会牢牢的刻进我的脑海，等到他将玉中的四部功法完全给我讲解了一遍之后，他的身影慢慢地消散。
他说过，学什么都要慢慢来，记住和融合是练功的第一层境界，随着境界的提升神识会越来越强，更会激发一些潜力，拥有异能。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自会明白，现在说再多都是徒劳。
等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来，我看到我的床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奶奶，另一个是一个鹤发童颜，穿着道袍，手拿一只罗盘的道长；站着的是三个人，霖儿和随侍我的那两个家丁。
只有一个人眼圈不是红的，那就是那个看不出多少年岁的道长。
在我睁开眼的一刹那，坐在太师椅上的道长如打了强心针般从座位上一蹦而起，声音中透着一股喜悦之情：“七天七夜了，再不醒来，第八天的第一声鸡鸣唱起，这万世无一的天绝脉就归于虚无，十年后会再发病一次，如能挺过来，那就是真的无忧了。”
奶奶等人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我也没有听老头提过，最先还是奶奶回过神来：“辛苦张天师了，等浪儿身体康复之后，我再带他到府上拜谢！”
霖儿等三人都跪在天师面前磕头称谢，霖儿起来的时候，她紧紧抓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生怕我离她而去，我的心在这一瞬悸动了一下，我知道我的命运和这个女孩再也不可能分割开了。
渚江和渚海二人看着我呵呵的傻笑，用他们粗糙的手不停地擦拭着满脸的泪水。
奶奶吩咐下人将随时熬着的粥给我端上来，霖儿照顾着一勺勺喂给我。
她和道长两人走了出去，一个侍女从旁边端着一整托盘答谢的礼物跟了上去。
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在谈论着有关神宫的事，声音渐渐地远去。
我起床来，精神很好，霖儿说从前没有见过我有这么好气色的时候，将这归功于张天师这些天来祈神作法，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在梦中跟着老头练功的结果。
在现代文明世界，科学家们，特别是那个自称为科学斗士叫司马北的家伙，总是把一些传统文化的东西当作打假的对象，以铲除伪科学为已任，如果我以后回去他还没长起坐的话，定要用事实驳得他体无完肤。
我总是思维很难集中到一件具体的事情当中，在天黑下来后，我还是以要睡觉为由，在霖儿给我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离开后，从被窝中爬起来趿着鞋将门闩上，用老头教我的方法运起天书里的《易髓经》，很快就放松下来进入了空冥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