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医院后山,比二十层的住院大楼高。
自开辟成观山公园,已近五年,从早到晚爬山锻炼的人络绎不绝。
早饭后,我百无聊赖地提上电脑包,准备上山顶平台,在鸟语花香中理一理思绪,放松放松。
前段时间可把我折腾得够呛,心里总是窝着一团火。
在公园管理处路旁的民居顶楼,一条有点像狼的狗两只前爪搭在女儿墙上,朝管理处广场前的两只宠物狗咆哮,表达着对自由的渴望,从它的眼中我看得出来,一点恶意也没有,我走过它身边的时候,它用一只眼睛瞟着我,好象在暗示着什么。
我甩了甩头,可秃顶的头上没有发丝随着摆动,这个本来想表达潇洒的动作在别人眼里变成了一种无奈和自嘲。
一路向山上行来,看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青年和中年人极少,大众广场上做huó dòng的商家将扩音设备音量调得太大,让人无奈的多了一层烦恼。
我将shǒu jī耳机胡乱地塞在了耳中,将平常听的喜马拉雅fm节目续上,周遭的嘈杂声仿佛剔除了这个世界,可小鸟婉转的鸣唱也离我远去了。
说真的,画眉叫得很好听,我从心底喜欢。住日起来得早的话,斗鸟的那些老头子还是比较吸引人的,他们小心翼翼提着鸟笼溜鸟和将笼子挂在树丫上的动作充满着自信,我日常是将其作为一种艺术看待的。
爬上第一个平台,我向右侧的石板路望去,路的深处有一个人体状的东西倒伏在地,我向前走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折身又向山上前行。
一个头戴草帽,佝偻着腰,一袭长衫,精瘦的老头走在我前面,我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到底是从后面赶上的我,还是我从后面赶上的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我起先没有太留意,跟在他后面仍旧听着赖世雄的美式yīng yǔ节目,可眼睛总是望着他的背影,想绕到前面去看看他的相貌。
我快他快,我慢他慢,无论我怎么努力,两人之间的距离总是隔了十来米远,从草帽破旧的一侧边缘,我看到一缕缕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以前从山脚到山顶要二十分钟。
我从口袋里掏出shǒu jī连接耳机的时候随意看了一下时间,我到山顶之后,取下耳机的时候刻意看了下时间。
中间还走了段弯路,可今天只花了九分零九秒。
老人也停了下来,他站在山顶一个小小平台的边缘,我站在平台的中央,四周没有人,连鸟叫声也没有了,一片寂静,暮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在他转过头来看我的一刹那,我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了上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头脸上的皮肤如古树的老皮,皱褶很深,刻着岁月,下颌白而转黄的山羊胡稀稀疏疏,摘下草帽,一头凌乱的银发浓密异常,长可及肩。
双眼明亮,眼神犀利,直透人的灵魂深处。
平常不怎么愿意理会陌生人的我首先开口:“老人家,您腿脚挺利索嘛!我在后面总是追不上,看不出来啊,今年高寿”
“什么高寿不高寿哦,都是要入土的人了,想不到今天出来逛逛,遇到了你这个笨家伙!”老头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愿意和我交谈。
“唉,遇见即是缘分啊!今天总是感觉到有点怪怪的。”本来不想说话的我也说了两句,至少在我看来,不是我有意搭讪的。
“在石凳上坐坐吧,多少年没有人愿意和我聊天了,长得又老又丑,影响市容市貌啊!”老头还有点恢谐。
作为一个社会学者,我听得出来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但一个如此年纪的老头对自己的容貌还这么上心,怎么都感觉到有点好笑。
“老人家家住哪儿啊”我和他扯起了闲白。
“南浦,鄂渝川交界的地方,在齐岳山南麓。”老头随口作答。
“南浦”我一时没有反映过来。
“你不知道这个地方,要不到jǐng chá署去查查”老头好心的提醒我。
“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古南浦民俗村吧”我去年年底曾沿利万高速由鱼米之乡南坪出口,到山上风力发电站去调研《风电对环境小气候的影响》课题,在318国道路边住过两晚。
那个民俗民宿所在的干堰村,主营当地特色饮食的小餐馆有几十家,古南浦是集民宿旅游休闲为一体的多功能场所,也是古盐道的必经之处。
我记得最准确的就是古南浦入门处的那颗树,是周边数省都不生长的榕树,高达二十多米,五六人也合抱不过来。
那个地方山清水秀,古色古香的土苗特色院落点缀在山水间,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给人印象极深。
“南浦就是南浦,什么古不古的。你手上提的是什么呢”老头摆了摆手。
“这是手提电脑,是我吃饭的家伙啊!”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还能当饭吃你逗鬼吧你!”老头觉得我在敷衍他,显得有点不高兴。
“是我安身立命的工具,就靠这个混口饭吃。”我还是很谦虚的。
说实话,凭我前些年发表的文章,现在怎么也可以说是衣食无忧。
“演示给我看一看。”老头一点都不见外。
我打开电脑,将网上的音shì pín和文字展示给他看,他像好奇宝宝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不一会,他就可以自己搜索了。
“怎么这些东西我都看不懂呢嗯,这个还不错!”他喃喃自语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差点笑出声来,是动画片《大闹天宫》的第一集神猴出世,他看得两眼放光,津津有味。
等他一集看完,已过正午时分,我和他结伴下山,到公园管理处边上的一个叫“公园里”的小餐馆去点了几个家常菜,一人一瓶小诗仙,就像两个多年不见的好友,边喝酒边吹牛打屁。
酒酣耳热,喝得高兴,聊得开心。
一人整了三瓶小诗仙,六七两白酒下肚,两人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看得出来,他也是酒中好手,吐字清晰、嘴皮子利索,只是他说的话好多我都似懂非懂,我说的话他也是十有**接不上腔。
可两个男人特别是两个喝酒的男人就是有说不完的话。
等到桌上的酒瓶凌乱摆上十个,夕阳的余辉直入餐馆的玻璃照在我们脸上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我发现他脸上的皱纹好像消失得差不多了,坐在桌边,腰板挺直,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在道别的时候,他送给了我一块白玉,有巴掌大小,我则到广场的地摊上给他买了一个ipad pro,守摊的小姑娘很热情地下载了几乎我所知道的优秀动画片。
他接过去的时候,非常激动,我则淡然得多。
玉在现在的生活中,是常见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那块白玉有点泛黄,应该有点些年代。
我和他都不是矫情的人,收受对方的礼物馈赠都觉得心安理得,当然伙食帐是我付的,他说他随身带着的是银子,现在好象流通不是很方便。
我当然是当作笑话来看了,反正把他当作了朋友,一点小钱当然是不会计较的。
分手时,他说他自己走回去,不要我送,转过医院住院部大楼边,我就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了,估计这老头在家经常干活,行动比常人敏捷。
我喝得迷迷糊糊地擦着大楼的外墙向家的方向走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抬头只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刮过头的右侧狠狠地砸在我右肩上。
一口热血喷出,我瞬间失去了知觉。











